《红玫瑰》
(知青爱情长篇小说)
钟奋生
36
她要我“关照”她,我还没有勇气, 也不知道怎么关照她。他们这一批共有三十八个人,统统都要分下去,我能跟谢书记说,将她一个人留在制茶连么?如果谢书记反问一句,她是你什么人,我就无言对答了。她分在五排。她进场后,与其他人不同,很少到场部来。尽管如此,她仍然很快引起了场部这边人们的广泛关注。那天,好容易盼到她来场部,她只在谢书记那呆一会就返回走,大概是办点什么事。好几个上海知青就冲着她的背影,用上海话说:
“她比“冷玫瑰”还强,是真正的‘玫瑰之顶’!这朵娇花看谁能摘下!”
我也自豪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是我心目中追求的目标呀。这朵“娇花”我一定要摘下,而且一定能摘下!我一定要争下这口气,把她“追”到,也一定能“追”到!罗明这小子,你等着瞧吧。这么甜甜的想着,便想赶快找机会接触她,但这样的机会似乎很难找到。她先后有两封下面落款是“林业局”的来信,想必是她姨父、姨妈写的。我想将信亲手交给她,一细想又感到这样不合适,还是帮她将信塞进“五排”的信箱里去了。为了想法接近她,我与五排的王排长成了亲密的朋友。王排长夸我“知书识礼,是个好后生”,要我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只管讲。我几次想开口要他关照一下江美姣,但这个口怎么也不好开。休息时间是完全找不到江美姣的,想必她是到她大哥那边去了。有两次见她在人群中劳动,我也不便专门与她打招呼。还有一次她与几个姑娘到场部来,她主动向我打招呼,我竟窘住了,不知讲什么好。我自然想到要秀姑牵线,但这个口怎么开?三二句话也难讲清,被她抓到笑柄,还是个麻烦事。再说,即使你她讲了,万一她表达不好我的意思,又遭她拒绝,那不更麻烦了!
正当我为怎样好接近她伤透脑筋时,情况有了新的进展:当时谢书记有条新规定,场部机关工作人员,每个星期不少于一天到下面跟班劳动。我从机务班出来的,自然是到机务班去跟班。一天我正要到机务班去,猛然发现她从里面出来!三天后,我又偶然见她出现在机务班门口。她到机务班去干什么呢?机务班都是几位老师傅,最年轻的就是我的师傅周惠海了。那天我刚吃过中饭,又见她飘然入仙似的往制茶连奔去。我身不由己盯过去,果然她又进机务班了!今天恰好是周师傅当班,对了,上两次不也是他当班么?她是到机务班来找周惠海的!我豪不犹豫的这样判断。我的判断一点没错,她果然与周惠海亲热的交谈着什么,不一会她就出来了。她找他干什么呢?她又是怎样认识他的?这个要请我“多加关照”的迷人女子,进场后可从没迈进过我文书办公室一回!不知怎么的,我感到这位“玫瑰之顶”有点神秘色彩了!
我跟班劳动,有明显的目标了。选择我们周师傅当班的时候,而且我有空就往机务班跑,干部难道不能作风深入扎实点么?机务班对我来讲,变得富有战略地位了。变得无比亲切了。周师傅现在与韩师傅当一个班,韩师傅是才从宁都镇农机厂调进来的,有五十多岁。
“新增一台柴油机?”周师傅是位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带巴结式的主动与他拉起话。“还是一百马力的呢。”
“原来觉得那台六十匹马力的好,看久了也就厌烦啦。”他与我讲话的声调似乎有些怪里怪气,“你看这台新柴油机,比旧的到底要漂亮得多。文书先生,你说呢?”
“周师傅,我看你们两个真象外国人。”
“你讲过多少遍了。我还是愿意再回答你。她是新疆人呀,父母在上海工作。我呢,也许父母怀我的时候,天天做外国梦,害得我不太象黄种人。”
他莫是察觉到我心不在焉?有意讥讽我?我觉得奇怪,她怎么又不到机务班来了?我心底的秘密,是不能够让别人知道的。我的神态是不是不自然?是不是让狡猾的周师傅察觉到了什么破绽?周师傅是不是经过特务机关专门训练的?或是个心理学家?我对他变得敬畏了。一日,我到机务班来,周师傅老远就向我打招呼,要我替他办点事。
“我们那个新疆佬的钩针掉啦,你呢,跟班劳动就为我完成这个任务怎样?”他起初半开玩笑似的,讲着讲着便正经起来。“我们现在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充许干私活,下了班我又还要做家具。我们准备国庆结婚。你反正是跟班,至于干什么谁还管你?”
“这没有问题。”我当然乐意帮他干点什么,“只是我做的工艺远不如你,还有,记得你原来锉的钩针还能够弄出花纹出来的,这个我可不会。”
他便热心告诉我锉钩针的一些诀窍,讲我原来的钩针之所锉得不理想,一个根本的原因是没有掌握方法。当时他本来想将“秘诀”告诉我,但见我学锉钩针的热情不高,也就懒得讲了。现在这个钩针是为他露依丝锉的,他不得不要向我点破了。
“我给你的不锈钢管,你一定是经过火烧红打扁的。”
“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懒得点破。不锈钢管一烧红就不好搞了。又硬又脆,很不好搞图案。你以为我当时是拿到铁匠铺去烧红打扁的呀?他们那个臭手艺我还不放心呢。我只是借他们铁锤,自己动手干的。记住,不锈钢千万不能放火烧,要冷处理。这次不要到我们铁匠铺搞,你到陈铁匠那去。他的手艺好,打出来的钢板才平,才好锉图案。最后将它打光擦亮也快。”
他打开工具箱,那不锈钢管还在,不过只剩下200毫米长了。他锯了一小节给我。我拿到陈铁匠那去,他果然跟我“冷处理”非常好,弄成一块挺平的不锈钢板。周师傅亲自在上面画上孔雀图案,我便用铲子、锯子先搞出个毛坯来,再细心的锉,冷处理的钢板确实好搞得多。当我正要用小锉刀锉钩时,周师傅马上制阻我。他将一片锯片在砂轮上打薄,再要我用这个薄口锯片去锯钩。非常理想,一次就弄成功了!最后,他又教我弄花纹,拿一根竹筷子包上砂纸夹在电钻上。开动电钻,对准所要花纹的位置,筷子每旋转一处,下面就有一个精美的螺旋纹图案。他以往锉的钩针,“孔雀”身上的花纹原来就是这样弄出来的!
这根钩针被我细心弄得非常漂亮,我用砂纸将钩针擦亮时偶然还发现一个奥秘,就是将钩针快速反复地擦一阵子,那就不仅仅是光亮,还象上了一层釉一样,格外精致。他拿在手上仔细欣赏了一番,感到十分满意:
“你总讲我聪明,其实你比我更聪明!”
我得到师傅的夸奖,心里乐滋滋的。他也露出满脸笑容,他说他的“露依丝”看了准会心花怒放。
许多天过去了,一直没再见她到机务班来,我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计划宣告彻底失败了……
37
谢书记真调走了。临行前的那几天,场里许多基层领导来找他。有向他表示祝贺的,人们都知道他要高升;有向他进行开诚交心的,对以往自己的某些过失表示懊悔;有自己不带任何观点和想法,专来再一次洗耳恭听他的教诲的;还有对他的调走深感忧虑的,这些人一般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干部,我也包括在其中;生怕一朝天子一朝臣,换过一个领导又会是另一重天。
“不要怕,就这样干下去!”他对他的亲信都要鼓动一番,“这么多年的实践证明,我们的路走得对!万一遇到什么风浪,你们可以到县里直接找我!”
谢书记个别找我谈心时,长叹了一声:
“我感到遗憾的是,在位时没有帮你妥善解决组织问题,没想到我的调动会这么突然,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不管怎样,还是好好干,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你要注意的是,与人交往要慎重一些。你这个岗位决定了你的处世要慎重。你的干群关系总的来讲,都还不错,只是你要注意与每一位领导都要处理好关系。在这方面,你应该向你的邻居林娟学习,别看她小小年纪,她处世非常老练。我走后,抽空可以到涂营长家去走走,他老伴挺好客的,她就埋怨你从没到过他们家一回,再说涂营长这个人,你与他关系处理得好,还是挺不错的。”
七五年六月底,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早晨,谢书记离开了玫瑰岭茶场。他是乘坐场部那辆解放牌的汽车离开玫瑰岭茶场的。送行的人自然挺多挺多,林娟表现最积极,帮他收拾房间,整理行李。谢书记东西到不多,关键是书,有好几纸箱子。我们搬这些书,都要两个人抬,而且还感到挺费劲。谢书记上车后,林娟又给他送来了一袋煮熟的鸡蛋。我在人群中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寻找到了极引人注目的她!我还注意到了,好些青年在偷看她。
谢书记走后,好些日我心里都有一种很强的失落感。县里一时还没有派新党委书记来,暂时由那个长期病休在家的党委黄副书记来主持工作。他原来在部队是团级干部,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从北方一个军垦农场调过来的。由于身体欠佳,只是场部召开一些重要会议他才参加,平时就在家养病。他主持工作便抓涂营长的差,一些具体事情由他去办,他只在家里摇控指挥。涂营长变得更神气了。走起路来都是兴冲冲的,好象他就已经担任了党委书记。我原是打算到他家去走走,见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派头,心底就反感,也就彻底打消了到他家去的欲望。那天五排的王排长到场部来,我老远就听到涂营长与他在嚷什么,仔细一听,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
“有人反映你们排有个新工,竟穿裙子上班!告诉她,我不管她有什么后台,这里不是养小姐的地方!”
这个穿裙子上班的人,肯定是江美姣了。我也感到这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提醒她,因为投入社会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太重要了!晚上我顾不得这么多,来到老石家,恰好他们父女俩都在。我要秀姑去提醒江美姣,以后千万不要穿裙子上班,要注意影响。秀姑满口答应。
“如果她有空,你还可以邀她到我这里来玩。”
秀姑点了点头。
几天后,秀姑来到我办公室,她说我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好,几次邀她都不肯来。
“她说不得空,这边她还没有房子,她是住在丝绸厂那边。”秀姑有些埋怨地说,“人家在关心她,她还不领情。你不要把这桩事放在心上,她看起来傲慢,其实心还是蛮好的,就是不会做人!”
第二天上午约十点来钟,我忽然听到象她的声音,我迈出办公室一看,果然是她!她在敲广播室的门:
“苏姐,我是美姣呀!”
门很快开了。苏小丽见是她,露出欣喜之色:
“是姣姣哟!我们的小美人!快进来!”
看来,她来她这里不止一次了,她怎么又跟她这么熟?她能够有时间到她这里来,怎么就不愿到我这里呢?她是不是在有意回避我?她察觉到了我的动机?她是有男朋友了?不管谁在追求她,我一定要争取到她!她对我的“冷淡”,我反而感到她更富有吸引力!她或许是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她与我无亲无故,凭什么要到我这里来玩?我与她也不过是一面之交。我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应该把自己的心思坦率的告诉她。此刻,我竟产生了要到广播室去的冲动,我来到广播室门口,正要敲门,脑袋只觉嗡嗡作响,心有开始狂跳起来。我在那站了怕有十来分钟,硬是没有这份勇气……这天晚上,我彻夜失眠了!起初是在美美回味着那晚看电影的情景,真后悔在那个美妙的时刻该吻她一下的,她不是能大胆用手抚摸着我的胸部么?她既然有这个胆量,我为什么就不能比她更进一步?那她或许就不会对我是这个态度了,至少明白我在爱她……这么想着,猛然听到附近场部会议室的闹钟响了四下。刹那间,脑海中闪出一道灵光:我应该给她写一封情信,将自己对她的相思统统倾吐出来!她就是不同意,我也了结了一桩心愿。不,一定要将她拥入我的怀胞,她真是太迷人了!我的魂她都给带走了!成功的关键,看来就靠这封情信了!以情信表白自己的心思,可以避免许多尴尬的场面。这封情信当然要写得有份量,要能打动她的心,要将内心世界的奥秘告诉她。但这封情信又绝对不能落入俗套,写一些低三下四的肉麻的话。象罗明写给美秀的情书,档次就太低啦。想到这些,我不由热血沸腾起来!我象似要完全一项神圣的使命,起床赶快漱口洗脸,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今天恰好又是星期日,我匆匆用煤油炉搞了一碗面条吃。然后将门关好,铺纸拿笔,坐在桌前,望着一丝太阳射进来的红光,心潮澎湃……
38
写这封信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开始一呵气写了八千来字,后来修改、精练到四千多字。原稿中我进场来后的事也写了不少,如我那张《谈反潮流》大字报的轰动效应;谢书记对我的器重等,我都毫不留情的删掉了。因为不用我讲,她也能随便了解到,很可能她已经都知道许多了。信的全文如下:
迎着朝霞,一个青年在奋笔疾书;
想到未来,一颗忠心在激烈跳动。
他,用平生最大的勇气;他,用豪情奔放的热血;第一次向着您呵,向着未来,勇敢地吹响了进军的第一号角!
红日喷薄欲出,太阳东方升起,
浮想联翩挥笔,吐露情意美姣。
美姣:
您好!
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些转机是人意想不到的。当我刚送走二十二个春秋的时候;当我陷入在迷途中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朵绚丽的艳压群芳的玫瑰花,突然盛开在我的眼前,给我送来了一片光明。我知道这是命运安排的;安排那么一个美妙的晚上,您用您的体温温暖着我,我被爱情的神箭射中了!我幸福的躺在这张情网中,无法挣扎开也不想挣扎开。于是,我决定摘下这朵玫瑰花,让她盛开在我的心灵深处……
是的,我下决心要拥有您!您是用您的气质征服了我,您与一般女性就是不一样!您促使我寝食不安;促使我兴奋不已;促使我日夜开始追求着那个亮丽的目标。这些日,脑海常浮现着您:您谈吐的语调;您行走的姿势;您超群的打扮,总之,您身上散发的魅力在深深吸引我……
了解一个人很难,了解一个人心灵深处的奥秘更难。我则愿意向您敞开心怀;愿意向您倾吐内心深处的奥秘;愿意带您去领略一番我内心世界的奇特风光──
我很小的时候,爱顺着小河往上游走,似乎在寻找它的发源地。越往前走,流水越清亮;越往前走景色越秀丽。是的,那儿有花花绿绿的小草,有五彩缤纷的蝴蝶,有爬在树上的青蛙。猛然,上空滑来一只苍鹰,我还真以为是飞机呢!稍大些,沙滩上开始留下我的小脚印,我在江河里游泳,我站在河滩上钓鱼,再后来我走进深山,沉浸在与小伙伴砍柴的乐趣中……
是的,我爱大自然,但我不爱读书。
小学二年级了,父亲还天天送我上学。并不是我找不到去学校的道,而是我走偏了人生的路。我经常逃学,父亲伤透了脑筋。从幼儿园出来,通过父亲的努力我分在一小,这个学校当时试行五年制,是属于重点小学。经第一个学期的学习,其中考试由于我成绩太差,就被淘汰了。我被转到普通学校──二小。父亲解放前就是一个有点名望的小学教师,他不应该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他不甘心,弄来了一块小黑板,每天坚持与我补习功课。就这样,勉强升了二年级。那知新学期开学,父亲送我去报到,我的班主任态度有点冷漠的告诉父亲,她说我不能跟她这个班走,再读一年吧。我是我们班里唯一的留级生。与我一道启蒙读书同学,实际上已经比我高两届了。留级生的阴影一时使我抬不起头来,父亲对我的课外辅导也抓得更紧了。我成绩终于有了进步。读小学三年级时,换过了个班主任,这个老师姓戴,她竟挺喜欢我。讲我的语文功底虽然不怎么样,但作文透着一股灵气。我至今从心底感激她,感激她对我这个差学生的鼓励。
我开始懂事,变得爱学习了。
我的学习成绩赶上来了。读小学五年级时,我还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小学六年级开始停课闹革命,小学进中学也取消了考试。
我又成了班里的差学生。
中学虽然已复课闹革命,那时我们经常上午学习,下午休息。我感到彻底解放了。小时候喜欢旷课的劣根,这时又复发了。当时最头痛的是数学,从不做作业也懒得听讲。写作文我也变得应付了事,成绩很一般。如果遇数学课,我总爱悄悄溜到外面去玩。我爱游泳,从小水性就很好,每天中午都要到江河里去搏击一番,因游泳误课是经常的事,老师也不管。我还爱唱歌,而且学会了吹笛子。我参加了校宣传队。
进共大,我又变得爱学习了。
七0年进入共大,我们正好赶上设专业课,学校分为农机、茶林、医务三个连,我填志愿报农机也分在这个连。我们与那些先到这来前两届的学员合在了。班里尽是一些大个子,一些神态都显得挺老成的人。班里还有两位是我启蒙读书时的同班同学,我这个被淘汰的“留级生”,没想到竟与他们在这里会合了!我坐在前面,是因为我的身个小。我中学时代学习的劣势,一下子很明显在这里显露出来。我数学基础不好,学农机专业就很难跟上班。老师的提问,我常常答不出,弄得非常尴尬。我自尊心极强,精神状态彻底的垮了!我性格一下子变得内向,班里同学也变得对我不屑一顾。我偶尔结识了班里一位名叫吴希玉的学友,他的作文成绩捧极了!我在他的影响下,开始爱好写作。谁知不仅不成气候,还受到老师的奚落。讲我写的作文,“连模仿都模仿不象”。我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大学生,从家庭遗传的基因来看,我不应该是弱智的,也不应该是被埋没的。吴希玉的作文成绩好,当时理想将来要成为一位作家。他的理想无疑给予我极大的启发:我既然爱好写作了,为什么就不能从这条路上走成功呢?我将来一定要写出一本好书来!这是真的!而且立志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位作家,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位作家!
我变得酷爱学习了。我爱看报,爱看小说。我怀着浓厚的兴趣,从我原机务班的周师傅那借来了张扬的手抄本《归国》,我为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所感动。我不仅细细的读完了,还花了好些天时间将这部小说手抄下来了!我要弥补以往的过失,将我失去的光阴补回来!
投入社会,我又变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强不息奋斗的人;一个朝光明前途进军的人!社会,为我提供了施展自己才华的广阔舞台,我犹如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了!
美姣,我在用我整个心在向您倾吐,试图想架设一座我们友谊的桥梁,完成我人生的一个夙愿。美姣,听到我灵魂的呼唤么?我将我的生命密码印进您的心中,是在期盼着与您挽手并进,共同走完我们人生的旅程!我在用我的热血,点燃起我们爱情的火焰!
您可以将这封信当作我们友情的起点,也可以将这封信看作是几张分文不值的废纸。我想您一定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预祝成功!
琼明灿
一九七五年七月六日
情书写好,我它叠成一个挺漂亮的方块块,这种叠法我记不清是学到谁的。似乎怕将它弄丢似的,这天晚上我将它压在枕头底下。也想让它给我化作一个美好的梦,甜甜伴我度过一个良宵。写情书时情绪一直是高度兴奋的,情信写好才感到十分疲惫。静静往床上一躺,眼睛就象胶沾了似的难睁开。灯也懒得起床去关灭了。我见她在房间,就走过去。那又不是她的房间,而是一棵大树,她在树下等我。我奔到树下,那儿有一张石凳子,不见人影。我刚坐下,就有一个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往我身上钻,我用手一摸,原来是条蛇!我赶快奔跑,但步子挺难迈动。没跑几步,树上又有条蛇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我身上,而且将我缠了起来。我大惊疾呼:蛇!蛇!这时我又被什么东西网住了!我不由奋力睁开眼睛,原来刚才做了一场恶梦,我在极度惊吓中,将挂好的蚊帐弄垮了。
39
我不知这梦是凶是吉,第二天专程去问陈铁匠,他说梦见蛇是证明感情难舍难分,当然是吉。我心里这才踏实。信写好下一步就是如何送到她手中了。开始两天我守株待兔似的在细心观察着苏小丽门口的动静,只要发现她到来,就可以趁机将情信塞给她。但这位“神秘人物”想见她的时候,连个影儿也没有看到!我不好问苏小丽,怕引起她的猜疑。第三天,我又到王排长家去玩,有了重大的发现:她在这里吃中饭。她很可能搬过来住了。再细细侦察,果然如此。她住在单身宿舍二号房间。我心里便有了底。我在王排长家吃完中饭就返回场部了。到下午五点来钟,我又幽灵般的来到五排,竟是掉了魂似的麻着胆子走到她那宿舍。她房间有一位姑娘,不见她。
“琼文书,王排长刚才我见他在家里呀。”三号房间一位我还挺面生的姑娘走出来告诉我,她猜想我又是来找王排长的。
我支支吾吾说随便看看,赶快走开了。当我正怏怏准备返回场部时,猛然见前面小溪有那么一个红点。走近点一看,果然是她!她一个人正埋头在洗衣。她此刻穿着一件红衣裳,也非常醒目。我不由带着怦怦的心跳走过去,当走到小溪旁那条小路口时,不由刹住了步子。我不敢冒冒失失再往下走,如果被人看见多难为情呵。我想喊她,又没有勇气。我只有步子放得挺轻,一边在四周游荡,一边心里在想主意。
“琼文书!”她似乎发现上面有动静,猛地抬头,有点诧异地问。“你这是到那去?”
“就到前面,到六排去……”
我那敢停留,赶快真的往六排方向走了。
我对自己的胆怯非常苦恼,昨天如果胆大一点,勇敢地走下去,将信面交给她不就了事了吗?四周又无人看见,这当然比进她宿舍强……信给她了,让她明白了我的心思,至于她最后同不同意,那是另一回事……
吃罢中饭,本想好好睡一觉,那知越睡越兴奋,口袋里压着这封情书,简直象一颗定时炸弹,搅得我心神不安。我狠了狠心,索性从床上爬起,决定这个时候再赴五排趟,现在天气热,他们都是下午三点多钟才出工。如果她在睡午觉,房间没有人就好了。或者她又一个人蹲在小溪里洗衣,那就真是天赐良机了!口袋里的这封情书将我折磨得够呛,我性子来了,恨恨的想:房间里就是有人,我也可以将她喊到外面来,将这封情书面交给她!怕什么,不就是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情么?我非要将这封情书塞给她不可!我自己给自己壮胆,自己给自己打气。就这样,我带着怦怦的心跳又来到了五排。我先在她宿舍转了一圈,她宿舍门开着的,里面却不见人。我眼睛一亮,赶快往小溪边奔,小溪确实有好几位姑娘在洗衣,但不见她。她莫是到她哥哥那边去了?完全有这种可能。看来,我又白跑了一趟。我正闷闷不乐准备返回场部时,猛然见前面那棵大树下围着不少人,不知是干什么。出于好奇,我不由朝那走去。老远就见人群中有男有女,她是不是也在里面?想到她,我神情又变得亢奋起来!
原来那里有人在耍蛇,人群中没有她。夹在人群中几个姑娘外貌和打扮都很一般化。耍蛇的人是个小伙子,这么热的天还戴着一个灰帽子。树底下放着一根长凳,凳上有个脸盆和一碗水。耍蛇人看上去有点面熟,我象在那见过。他手上正握着一条将近两米长的眼镜蛇。我挤进人群中时,认识我的人都向我点头或轻声与我打招呼。此刻,耍蛇人正上蹿下跳,在有意激怒眼镜蛇,眼镜蛇正竖起扁扁的头,呼呼直叫,这一幕称得上是耍蛇中的精彩片段了。人群中还有好些人不认识,毕竟搞文书工作时间不长,我到五排也来得少。那小伙子耍了一阵子蛇,就轻巧的捉住它,开始以跑江湖的口气讲解起来:
“眼镜蛇也称‘草上飞’,在草丛中奔跑的速度最快!”他讲得是一口地道的县城话,我听起来感到格外亲切。“这种蛇剧毒,当然越毒也就越补;越珍贵!它不象别的蛇,咬人是带防卫似的,它却主动攻击人!所以遇到它要格外小心。被它追得急,千万不能直跑,要转弯。身上如果带有东西,象钢笔呀什么的,赶快抛出去。它一时性急,会咬住你所抛的东西,就不追人了。”
他振振有辞这么讲了一阵,开始触及到实质性的话题:
“大家都晓得蛇肉好吃,蛇汤比鸡汤还鲜。蛇胆呢,又是最好的补药,吃得眼睛清亮!有谁要胆?我现在就剖,价格不贵,一块五。”
“一块钱怎样?”人群中一个青年问。
“无毒蛇差不多,这条蛇必须要一块五。”
“行,你跟我剖。”又一个青年道。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价就成交!”开始那个青年有些冒火了。
“你懂个屁,宁都镇这样的蛇胆要卖两块!”
耍蛇的小伙子这时眼睛直盯着我,我一阵心寒,我平时就最怕蛇。
“你是──琼明灿?”
“你?”
“我是范文敬呀,认不出啦?!”
不是他手上握着蛇,我会热情迎上去与他握手的!他是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学友!确实认不出了,他原来是从不戴帽子的。我这才猛然记起,他是个癫头。当然后来治好了,如今头上只是有块挺大的疤。我压根儿也想不到,他竟耍起蛇来了!他说他家里就在五排,等他剖完这条蛇到他家去玩。只见他从口袋拿出一口钉子,将蛇头钉在那棵树上,再用那把锋锐的小刀在蛇头下面一点划一圈,用手挟住蛇皮往下一拉,蛇皮就全被他剐掉了。他再将蛇胆取出,递给那个小伙子,并将旁边凳上的一碗水给他,小伙子将蛇胆放进口中,含口水一下就吞下去了。他当即给了一块五角钱给他。他再将蛇肉和蛇皮放在那个脸盆里,向我含笑道:
“走吧,到我家去!”
“我记得你父亲原来在茶试站工作?”
“我们调来这里快一年了。”
他们家住在王队长家后面那栋平房,他妈在厨房剁猪潲,他爸还在床上睡觉。
“妈,琼明灿来了!”
他妈还认识我,放在手中的活就来与我泡茶。
“明灿啦,你也在这茶场?”他妈问。
我点了点头。
“是明灿来啦?”他爸也醒了。
“你在茶场干嘛?”他妈仍追问。
“搞文书。”
“你就是琼文书!”他爸惊喜起来,“是讲新上任的文书是个会写文章姓琼的小伙子,没想到就是你!”
“文敬,你看人家就发达了!你呢,还没有工作,当时要你去读共大你不听!”他妈埋怨他。
“现在还讲这些有什么用?”他爸瞪了他妈一眼,又转向我。“我文敬也是没法呀,家庭没有什么背景,自己又没有什么特长,工作找不到,靠我这点死工资怎么行?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在读书。高中都没读完,他就上山砍柴去买,和我一起负担家里。原来砍柴喜欢跟你在一起,你读共大去了,他就爱一个人上山砍柴。有一回在山上遭蛇咬了。碰巧遇到一个广东来的捉蛇的老头,他用蛇药治好了他的伤,还收了他做徒弟。这两年他就靠捉蛇卖钱,也只能算是混口饭吃。冬天没有蛇捉,他就到城里去做小工。”
“那个广东老人,一眼就看出我文敬是个忠厚人,一般人他是不收的呢。他师傅有些蛇技呢!他吹叫子能将四周的蛇都唤来,他就表演过给我们看,吓死个人!那些蛇听他的哨音,都围着他团团转。这样唤来的蛇他是不抓的,又将它们放回去。唉,他师傅就是死得太早了。收我文敬的第二年就过了。他还有些绝技没有传给我文敬呢!”他妈唠唠叨叨与我述说起来,“他能将一根小蛇从鼻孔里穿进去,再将它从口里拉出来。他师傅本来还与他约好了到龙港去捕腹蛇的,那个地方好多捉蛇的人还不敢进去。来信说开春后就去,没想到年刚过完,他就死了。说是中风死的。病来得快!据讲是收坏了我文敬为徒,那是祖传下来的东西,不许流给外人的。他师傅又没有崽女,也就传给了他。我文敬得信师傅死,还专程跑到广东去了呢,送了三百块钱给他师母。我文敬是个重义懂事的孩子呀,只怪他运气不好,去读共大就好了!”他妈望一眼文敬,又望着我直唉着气。“他自己既不会喝酒也不会吸烟,真是你吸烟么?你也不会吸烟?那就好!吸烟坏身体,又费钱。他爸是成瘾啦,想戒戒不掉。好烟也抽不起,就买九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抽。文敬挣来的钱,一个子都不留,全交给我们,我们也想与他存几个钱,给他娶个老婆。唉,在茶试站就跟他找过两个,都没谈拢。人家都嫌他太忠厚,吹了……”
“你讲这些干什么?”他爸又瞪了他妈一眼。“你还有完没完!”
“明灿又不是外人。”
文敬温温顺顺含笑坐在一旁,由他父母都讲,不插一句言。我感到快到上班时间了。不能再在这呆了,便起身告辞。
“明灿,晓得了我们家,就常来坐!”
“琼文书,以后还望你能帮帮我文敬呢!”
我临出门时,他父母这么嘱咐我,文敬则站在一旁含着笑,什么也没有说。
我回到场部,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见江美姣从广播室出来,原来她中午来到了这里!我望着她的背影,正想盯上去将信塞给她,就在这时苏小丽也出来了!
“琼文书,你回来得正好!来吃西瓜!”她向我招着手,我不由走过去。“认识那个‘小美人’么?她叫江美姣,是五排的新工,你这里应该有她的名字。西瓜是她送来的,这是新品种的无籽西瓜,是农科所搞试验种的,明天她还讲送一个来!”
我刚好吃完一小块西瓜,就有人找我开介绍信,为了解了围。我生怕被苏小丽看出破绽来呢!
晚饭时分,范文敬到我这里来了。他竟特地给我送来了一罐煮好的蛇肉。
“趁热吃,才搞好的!”
他将这一罐蛇肉递给我,返转身就走了。他说还要赶回去吃晚饭呢!蛇汤确实好鲜,蛇肉我还不敢吃。我赶紧把苏小丽叫来,恰好刘静也回来了,他说社教还没完,还要下去的,回来拿点东西。我们三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刘静和苏小丽都非常喜欢吃蛇肉。
“明天‘小美人’送来西瓜,你可就要多吃点罗!”苏小丽冲着我说。
第二天,我暗暗发誓,再不能拖了,这封信一定要面交给她!为了防止苏小丽又要我进来吃西瓜,误我的大事。吃过早饭我就在门口的黑板上写上:“到下面劳动去了”,便关上门躲在场部会议室观察动静,会议室的钥匙归我保管。会议室的窗子正对广播室,就是从另一条道来,这里也看得清清楚楚。这里比较隐蔽,人们一般不会往这边走。她来后,我必须要等她从广播室出来,然后悄悄地盯上她,完成我送信的任务。会议室门窗才油漆不久,气味难闻,也只有忍了。等了一个上午仍不见她的踪影,我并没有丧失信心。我猜想她中午一定会来,因此我午觉也不敢到房间睡,怕错过机会。我将一张长凳搬在外面,外面也凉快。我躺在长凳上,半睡半醒到上班时间,才又缩进会议室去密切关注动静。上班不久,涂营长有些杀气的朝这里经过,我赶快猫下腰,生怕他发现。下午三点多钟她来了。她用一个网袋果然提着一个西瓜。她进广播室去了。令我欣喜的是,她只呆约摸半个小时就出来了。苏小丽大概知道我到下面“劳动”去了,没有喊我吃西瓜,将房门又关上了。我见时机成熟,赶快悄悄盯在后面。场部过去有片树林,这是一片难得的杨梅树,只是从不结杨梅果。有人说都是公的,不结果的。树林中有条小道直插到前面公路。五排就是顺这条公路走两华里,再往右插过去就到了。前面那片树林这时恰好没有人走,我不由加快了步伐。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就是回头我也豁出去了!当我与她快挨近时,我的心又狂跳起来!此刻,我不由将右手伸进裤口袋,准备将信掏出。天赐的送情信的良机到了!那知我这一摸,头便嗡的一声,炸了一身冷汗!信呢?到那去了?!
“琼文书,是你哟!”她猛然回头,“你是到那去?”
“六排。”我随口而出。
“又去六排呀?”
她警惕的望着我,我不敢正视她。点了点头,快步朝前奔去。不多久,我就将她甩在老后老后……
我在一个转弯处躲在一棵树后等她过去,大气也不敢出。然后赶快返回场部,先打开会议室的门,在里面仔细找了一遍,不见信的踪影。这就怪了!记得今天上午都从裤口袋里将信拿来看了一遍的,是不是中午睡觉的时候掉的呢?很有可能!我又赶快到外面来找,唯一的收获是我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枚一分钱的硬币。我又到办公室和自己房间以及到前面树林那段路上仔仔细细找了,找得头都要炸开似的,我真想躲到那个地方去哭一场了!
“琼文书,什么东西掉了?”苏小丽见吃晚饭了,我还在文书办公室找着什么,进来含笑问。
我感到她眼光有些异常,那脸上的笑容也似乎带有点兴灾乐祸。我的上帝,信莫是她检到了?
“你要是检到了就还给我,或……”我差点要讲出来‘或交给她’,我有效刹住了后面后果严重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掉了呀?把你急成这样!”
“钥匙。”
“你皮带上不是有串钥匙么?”
“是另一串开档案柜的钥匙。”
我神魂颠倒的与她即兴扯着谎,同时我还在观察她脸目表情的变化。她也急了,跟我认真找起来。
“先吃晚饭去吧。”我见此情景,看出大概不是她检到了。
“吃过饭,你不要急,冷静头脑想一下再找。”她叮嘱道。“钥匙找到了,就到我房里来吃西瓜!”
这天晚上无疑我又长夜失眠了!
40
信一定是在会议室门口掉的,是谁将这封信检去的呢?我突然想到了涂营长,下午上班不久,他不是从会议室门口经过么?糟糕,准是他检到了!这封信落在他手上就麻烦了!从此以后,我再也别想在他面前抬起头……
我呆在宿舍心神不安,人象掉了魂似的。场广播室正在播胡小琴的一篇新闻稿,大概意思是讲昨天夜深范文敬做好事,主动送五排一位病危的大娘进镇医院,使她脱离危险的感人事迹。接下来就是播别的新闻,我也懒得再听,想独自到外面去散散心。我情不自禁又来到会议室门前,我借着皎白的月光再仔细找了一遍,多么希望来一个奇迹,情信突然冒出在那个角落!也怪,我竟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又捡到了一枚一分的硬币。这给我来了启示,只要仔细找,说不准情信真能找到!这么想着,打开会议室拉亮灯找了一遍,还不甘心又快步奔向场部通往公路的那条小道,好几处地方我竟蹲到地下用手去摸,好象这样就能摸出信来似的。这么折腾一番,我才坚信情信确实是丢了。
我走上公路,尽可能的避开散步的人群,起初是快步靠边走,后来干脆走进茶园的机耕道。谁知这里也能偶尔碰到成双成对的恋人,好在茶园里岔道多,避开人十分方便。尽管如此,我仍感到在茶园深处转也不安静,想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前面有一片野茶树林,晚上钻进野茶树林中去,应该说是最安静了。野茶树林解放前就有,好些野茶树有碗口粗。茶树上正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茶花,我老远就闻到了醉人的野茶花清香。我进了树林,树林只有星星点点的透射月光,一个人深入进里面还真有点害怕。但眼下我顾不得这么多,一个劲的往里面钻,钻了好大一阵,眼前突然一片亮堂,这是茶树林中一片难得的空旷地。这里四周都是岩石,岩石上顽强的生长着一些瘦弱的小草。我来到那块大岩石旁,躺在上面睡了一会。仍心神不安,又坐下。这块青岩非常平滑,象人工修整过的。四周都是茂密的野茶树林,真有点象进入了一个世外桃园。今晚月光极好!
我静静地坐着,想理顺下一下思路。如果涂营长检到这封信他会怎样呢?他对江美姣的印象一点也不好,后来我还听他冲着王排长讲美姣的思想意识不健康,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作风轻浮,对她这种人干活要看紧一点,不许她偷奸躲懒!他要知道我在向她求爱,准会将对她的满肚瘟火转向对我。我本来就看他不惯,他心里也清楚,他抓住了我的把柄显然会对我进行疯狂报复。想到这些,总感到自己特别晦气,真是倒霉透了!如果确实是他检到了我那封追求信,下一步怎么办?还有勇气再和她相爱吗?还敢再写信追求她吗?这就看事情的发展了。也许我与她无缘,命运在有意捉弄着我。我若与她踏上了爱情这一步,那该多美呵!我一定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这里真是谈情说爱的美妙仙境呵……正深深地在陷入沉思,树林里象晴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有人这么一喝:
“快跑开,蛇!”
我吓得条件反射似的弹跳而起!我拼命朝前跑了几步,不由反过头来一看,妈呀,真的一条好粗好长的蛇在朝我游来!好在岩石光滑,它游的幅度大速度则不快。与此同时,树丛中的那个人也箭一般的直奔过来,他很快用自己的身子档住了这条蛇朝我窜过来的路。怪事,这条蛇竟见他害怕,掉头就逃,直往我刚才坐的那块大岩石缝里钻。
“琼明灿,快来帮我一把!”
我这才分辩清,原来是范文敬!那条蛇被他拉住了尾巴,但他怎么也拖不出来。我惊魂没定,那还敢帮他这个忙!别说是帮他拉活蛇,就是见到死蛇我都会起鸡皮疙瘩!他拉了一阵,实在拖不动,望着我和善的一笑,就将蛇放了。那节露在外面的尾巴很快就消失了。
“你今晚真险呵!这是条眼镜王蛇!”范文敬冲着我说,“前天二排的人到这里劳动,就看到了这条蛇,要我来抓。但我来晚了一步,没抓到,也是溜到这块岩石缝里去了。这是它的窝,你刚才恰好是坐在蛇窝的上面!”他这一讲,我头皮直炸着冷汗,“你的脚边正是一个蛇洞。幸好它出洞到外面找食去了。它要呆在洞里,你的脚就要遭它咬,这种蛇是主动袭击人的!眼镜王蛇比眼镜蛇还毒,奔跑的速度还快,咬一口很难救活。这样的地方,你怎么能来呢?太危险了!我晓得它夜里要出来,昨晚来抓它,它头伸了出来,发现我又缩回去了。今夜我要还来晚一步,你这条命就丢了!它向人主动进攻前,都要先呼呼出声,你怎么也没听见?我听他们说,这条眼镜王蛇还咬死过几个人,我就不得不下决心要把它逮住!估计这条蛇有三米多长,它滑得很,老远见我就溜!”
“它怎么这么怕你呢?”我不解的问。
“我手上搽着蛇药,它闻得出味道来。我要真正抓到它,它一身就软了,眼镜王蛇我也不怕!我身上还带着把小刀,是我师傅留给我的。”
说罢,他掏出小刀给我看,就是那把他上回剖蛇的刀,当时没细看。这会借着皎白的月光,见它闪着寒光,握到手上有些重量,试试刀刃还挺锋利。比一般匕首稍小些,也有血槽。
“我平时刮胡子就用它,”文敬开始向我介绍他的刀,“我师傅讲,是他爷爷留给他的。这把刀浸透了蛇药,你现在闻,还有一股草药香味。它用蛇药水反复煮过七次,每次煮四个小时,再到夏天的大太阳底下曝晒干,第二天接着又煮。后来,还要用蛇药酒浸泡几个月,药水就全吃进去了,长久不消失。怪事,蛇毒沾在上面就化,不留一点痕迹,我试过好多回。好几个人遭蛇咬找我,我都是用这把刀在他们的伤口上划个口子,将毒血弄出来。根本就不要什么消毒。它本身就能起到消毒的作用。我是时时带着它的,关键时刻它能救命!”
“今晚真是多亏了你!”
“你一个人到这里来,是有不顺心的事吧?是工作不顺心吧?文书这副担子不好挑,要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又是一个“钉脚”的差事,平时看起来工作轻松,实际是最磨人的。原来尼文书就讲过,晚上还不能睡一个安稳觉,半夜深更都有县里来的电话要接,全场又有这么多知青……”
我不敢在这里久呆,要范文敬带我赶快钻出这片树林,我生怕在林子中又遇到蛇!出了林子,我心里才踏实。范文敬以为我真的是工作不顺心,又安慰了我一阵。说我才搞文书不久,还不熟悉。慢慢就习惯了。他一直送我回房间,我泡了一杯茶给他吃,他吃过茶才走。
41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天上班涂营长就主动来找我。他说有点事跟我讲,要我到他办公室去。他语气虽然很轻,但两眼喷着凶光。我知道大祸将要来临了,他准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了。我还敏感到,弄不好他会上升到路线斗争的高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事到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他办公爱关门。他那是一个套间,外面也有一张办公桌。由于他将窗帘都挂着,室内光线淡暗,他又在里面房里办公,连里面房间的门他也关上,进去给人留下一种挺神秘的感觉。找他的人不多,一般都是他找别人。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思?”他挺严肃的问。
“没有呀。”我尽量佯装镇静。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
“没有呀。”
“年青人,有些事不要太自负,不要太计较。”他抓住了我的把柄,开始向我展开攻势了。他淡淡一笑,样子更可怕。“也不要太不把我老涂放在眼里。原来是谢书记宠着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就……”
“你有什么话就直讲!”
我也火了。不就是捡到我一封追求信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一旦脸皮撕开,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问你,昨天班不上,躲到那去了?还说到什么下面劳动去了呢!告诉你,我都作了调查,你根本就没有去!你竟敢这样撒谎,还想入党呢!”
“我如果去了你怎么样?!”我正想出心里一口窝囊气,猛地一拍桌子,朝他喝道。“我去跟你找个证人来!”
我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拔腿就往外奔。急中生智,我想到昨天正是师傅当班,便想将他拉来解燃眉之急!涂营长说不准没有到机务班去呢。我怒冲冲来到周惠海房间,他一身笔挺,正要与他的“露依丝”上街去。
“周师傅,涂营长说我昨天没有下去劳动呀,你去跟我作作证看!”
聪明绝顶的周师傅,一见我这表情,一听我这话语,就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呀,也不早打声招呼,他昨天是到机务班来了,我怕是找你有什么事,我就讲你不在这里。”
他边说边快步跟我走,我对他的应变能力是绝对放心的,所以我才想到拉他来。他来到涂营长办公室,先彬彬有礼向他露了一笑:
“报告营长,你确实大大冤枉了良民。昨天你到机务班时,他正在帮韩师傅紧地沟挂脚螺丝呢。我是后来知道的,当时我在维修揉捻机这边的故障。我的报告完啦,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啦。”
他走后,涂营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还泡了杯茶,说是给我压压惊:
“这事怪我调查不细,你多包涵。我这个人就是性子太直,讲话语气重。但我不会起坏心,而且对你也没有陈见,这你放心。谢书记走了,你有失落感,这是可以理解的。还是把精神振作起来,配合我好好搞好工作……”
“配合他好好搞好工作?”我心里在想,茶场就不再配党委书记了么?他象搞间谍式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在他的手下日子怎么过呀!我还得要多长个心眼呢!但从今天的事来看,他没有捡到我那封情信。我心里到底要踏实些。那么,这封信究竟是谁捡到了呢?
日子一晃又到了未周,我总感到自己特别晦气。天底下那有将情信弄掉的情郎?讲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那天下午,我呆在办公室正闷闷不乐,忽然余漆匠满面笑容走进来:
“琼文书,明天礼拜,到我家里喝杯麸子酒去!”
他神态鬼秘,话出有因,我很快想到我们的会议室的门窗不是他油漆的么?他准是来察看他油漆的质量,捡到我的情信的。
“行,一定去!”我有些兴奋的喊道。
情信落在他手上我就放心了。第二天我吃罢早饭就往镇上奔,一路上我的左眼皮在跳,心里不由暗自一惊,莫这事又有什么变故?但很快我又想到“男左女右”,男的左眼皮跳是“进”,女的才是“出”。男左眼皮跳当然是进财喜。证明我的运气好,情信掉了,又有这么一位“局外人”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归还给了我,左眼皮跳是在向我报这个喜呢。这么自我安慰一番,便挺兴奋。兴奋起来步子越发加快了。赶到余漆匠家,他还没有起床。他说不知道我会这么早来,今天也想睡个大懒觉。他的“小婆子”倒是早起床了。她现在到河里洗衣去了呢。余漆匠先是要我欣赏他的书法,后来他又挺神秘的告诉我,讲他家有一本“禁书”问我看不看。
“什么书?”
“《金瓶梅》。”
这本书只听讲过,但没有看过,只知道是很黄色的,连国民党都查禁它,便不敢看。
“你要我来喝酒,一定另有意图吧?”我将话转入正题。
“另有意图的事,喝酒再谈,现在我们谈点别的。”
“那就谈谈你跟‘小婆子’的事。”
“其实跟‘小婆子’的事,说长可长,说短可短。现在快吃饭了,就跟你说短的吧。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绝对保密。今天请你来,我是够朋友的,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用我讲破,你也明白了。你也应该够朋友。因为这事外人知道了不是儿戏,弄不好我们是要进班房的。”
“我保证绝对保密。”
“我这‘小婆子’现在叫占菊英,这是改过了的名字。她的真名叫吴翠玉。她父亲原是县城中学很有名的数学老师……”
“很有名的数学老师!”我不由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叫吴永旺?!”
“对!就是他!”
刹那间,我一切都明白了。余漆匠的老婆, 就是吴希玉失去多年联系的姐姐!她怎么会与他结合在一起呢? 我着实来了兴趣。 “好!你接着讲下去!”
“她父亲是个老右派,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挨批斗。他性格又不太好,红卫兵讲他顽固不化。有一次批斗打得他吐血。谁知他身体还没恢复,就第一批下放了。翠玉为他父亲的遭遇愤愤不平,竟冒冒失失在那张下放人的名单榜上,写了一条‘打倒文化大革命’的反动标语。第二天就被县公安局拍了照,而且用白纸盖上了,上面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坚决镇压现行反革命!’。紧接着就开始查笔迹,她害怕就跑了。你说跑到那去了?她竟爬车,先是跑到南昌,后来又跟一个人到了贵州,被那个好心人收养,在那里呆了好几年。我是在那边做油漆,她一听我的口音知道是家乡人,我们就这样认识的……”
这时翠玉洗衣回来了。他赶快刹住话,向我使眼色,待她又奔进厨房时,才小声说:
“这件事,她是反复交待的,不能跟任何人讲的呀。”
他讲这些,我心里到底紧张起来。他身边窝藏的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呵!我头皮开始在炸着冷汗,坐在那儿到底有些不自在了。翠玉在屋里,他不再与我谈这事,但我忍不住还是悄悄问他:
“后来,你们到没到过她家呢?”
“她要我不要去找,怕连累他们,也担心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
几个菜都上桌了,我们也不再谈这桩事了。他和上次一样,仍然用碗装酒。他说麸子酒度数底,不打脑,挺好喝。
“琼文书,你的文采我真佩服!但你的字,我实在不敢恭维。”他喝下一大碗酒后,开始触及到实质性的问题了。“你也太大意了,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呢?我分析,你准是搬里面的长凳出来睡午觉,信从口袋里滑出来的。我开始以为是块什么纸板呢。我是来看那些油漆干没有,偶然发现的。”
“我们相互都绝对保密。”
“那当然。”他又喝下了一碗酒,“你的字,我实在是看不上,既然是朋友帮忙,那就帮到底吧。我就想用正楷字与你誊抄一遍,我小婆子不干,她说经我的手一誊抄,信就变味啦,心就不诚了。”
“能不能现在将信归还给我,我表示内心感谢。”我有些迫不急待了。
“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帮忙帮到底。”他狡黠地笑道,“其实我早就看出了你们的关系。”
“早就看出我们的关系?”
“我还见她到你那来玩过。”
“你见她到我这里玩过?”
“我就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听别人说过你跟她好。看你的信,我才知道她叫江美姣。”他又喝下一碗酒,笑得更得意了。“我将信放在身上,准备有机会就给她,省得你不好意思给。完成好任务,才给你一个惊喜!上回你从我这里到丝绸厂去,就是到她那去嘛。这我清楚。我是过来人,知道这里面的事。你看多巧,昨天上午丝绸厂学校刚好要油漆东西,后来她还想要我与她漆只箱子,漆好她的箱子,我当然不会要她的钱,她就留我吃中饭。吃过中饭,临出门时我就把信交给了她,我悄悄告诉她,说琼文书写给你的情信掉罗,被我捡到了。她脸刹那就红了,将你那个纸方块块一把夺过去,就兴冲冲地要赶我走啦。我的任务就完成啦,你等着好消息吧!”
“你是在编故事?还是讲酒话?”
“我跟你编什么故事?你以为我喝醉啦!”
我精神状态彻底垮了!我从他那出来,一个劲地往前赶路。回到宿舍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就呼呼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到食堂去吃饭。晚饭我自然懒得吃,也吃不下。这个该死的余漆匠,怎么糊里糊涂竟将我的情信给了朱美秀呢?!这桩事没有想到越弄越糟!朱美秀看了它,真不知恼羞成怒到什么程度呢……事到如此,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只有听天由命了。无脸再去见美秀,情信绝对不可能再写了!我心头的激情全给这封窝囊的情信熄灭了!怎么对她的追求这么不顺呢?一路都是坎坎坷坷,最后还落个这样的下场!是不是上苍有意安排的呢?是不是上苍对我的惩罚呢?这封信假如落在涂营长手上,也比现在朱美秀手头要强得多!她看了我的这封信,多伤她的心呵!我心里明白,她是爱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跟她结合?就因罗明那小子的信?我这人气量真是太小了!罗明在追求她,她不是反应冷淡么?证明她还在爱着我的。罗明藐视我,我应该娶到朱美秀,才是对他最好的回击!
我头脑一下清醒了!我似乎原来是着魔了!是鬼迷心窍了!与人家一面之交,就被她将魂给勾去了!她对我不了解,我对她更是一无所知:她这么风流的人,是不是已经有朋友了?她会不会到茶场找对象?她看不看得起我?我找到她又值不值?她的性格怎样?我能与她相处到一块么?许许多多的实际问题都没有考虑,就这样冒冒失失的狂热追求着她,真是太不稳重了!
想到这一层,我开始深深的忏悔了。我真希望她在恼怒之下,将我那封信撕得粉碎!让时间慢慢冲淡她心灵的创伤,到那时我再好好向她解释。我还希望她立即就来痛骂我,将她一肚子怨气发泄得干干净净,那样我的心也好受些……
我怕就怕她永远保留着那封信,面对着现实这个破碎的梦!
我躺在床上,头脑在发胀,又象要开裂。麸子酒的后劲沉沉的袭来了。我脑海中猛然又闪现出朱美秀的身影,她频频向我走来;她在静静朝我微笑。这女子太迷人了!此时此刻,她赤着脚站在船头上唱歌,我偷走了她一只小塑料凉鞋……她穿着一件红衣服,我在尽情欣赏着她的背影……我目光与她对视,她冷眼在我身上滚动……我钓了条小鱼,她冲着我露出一笑……我真真切切闻到的是枕头有股清香,这不是我的床上,我又睡在朱美秀的床了!我借着透进蚊帐的月光,定睛一瞧,她睡得正香呢!我一时性起,赶快紧紧地搂住了她……
美梦醒来,天已大亮。
42
心里正闷闷不乐,我十分意外的收到二哥的一封来信。我进场以来,他这是第一次给我来信。他原在株洲铁路工作,七二年支援三线调金中铁路分局去了。那里是一条新线,信中说“金中位于湘、黔、川、鄂、桂五省交界地区结合部中心,自古以来就有“滇黔门户”、“全楚咽喉”的美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沟通南北、连接西东的铁路枢纽站,它十分显要的战略地位,决定了它将来光明的前途。但目前条件还非常艰苦。这里和我们故乡一样,也是一个大山区。我们平时发封信,都要跑好远的路……”问我想不想到铁路来工作,由于是新线需要人,组织上愿意帮忙考虑我的调动问题。来信讲那边目前困难占的篇幅要大得多,意思要我衡量利弊,慎重考虑。在爱情失落的迷雾中,这封信犹如起到给我打了一针强心针的作用,我神情很快变得振奋起来!生活在我们这个还没有通火车的大山区的人,羡慕铁路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试着问了好几个同事,如果能够调到铁路上去工作怎么样?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同一个声调:“那还有什么好讲呢!人家那里是产业工人!是硬梆梆的铁饭碗!比我们这个茶农工性质的茶场,那当然要强千万倍!”
我回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怕那边条件再艰苦,我也乐意去!我也想换过一个新的环境,摆脱自己满腹的烦恼。我准备与美秀好好长谈一次,她要能原谅我,我愿意与她保持原来的友情。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抛弃她。当然,她要态度不明朗,要与我结下深仇大恨似的,我也就不勉强了。调进铁路的曙光,使我找到了自己强有力的精神支柱,我的底气足了!当然,这事还得绝对保密,不能与外界透露半点风声。这个星期天,吃过早饭我就决定主动去找美秀,我要与她好好聊聊。她如果不再理我,那就只有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我作好各方面的思想准备,借着老丰的自行车就朝丝绸厂驶去。上空的云层将日头薄薄的遮掩着,凉爽着的清风吹得人赏心悦目。我一呵气奔到她的宿舍,门仍是锁着的。她隔壁的龚老师告诉我,讲她一早就与几个人到宁都镇去了。
“有什么事找她么?”
“是的。请转告她,要她到我那来一下。”
我象在进行一场命运决战的选择中,神情有些庄重。龚老师要我别站着讲,到她宿舍坐一会。她也是一个人一间房。她与我泡了一杯茶,她将茶递给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你们好好的,怎么一下子闹起大矛盾了?她那天哭了一个晚上,问她什么事也不讲,我就猜想到是你们矛盾闹大了。我想不通,她这么好的人,你的性格又好,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龚老师也留着一对长辫,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长辫扎得密密集集的,至少是分成四股以上头发扎成的,有点象个新疆人。我到美秀这里来多次了,还是头一回与她接触。她也长得很美,身个似乎比我还高,估计有一米七三左右,是当今世界挺标准的模特身材。原来我对她的直觉,认为她是那种清高不爱理人的“冷美人”。这一会我彻底改变了看法,因为她的眼睛在燃烧着热情的火焰。
“是我的不对,我就是想与她来缓解矛盾的。”
“不要紧的,有些事解释清楚就行啦。一帆风顺的感情是没有的,都会有些波折。有波折也不一定都是坏事,记住:女人需要的是哄。嘴巴甜一点,就会把她的心说甜,男子汉大丈夫,朝她认个错也没关系。我知道,她也挺有个性的,人是个很好的人......她回来,我就叫她到你那去......”
她开导了我一番,我心里亮堂了许多。在龚老师宿舍呆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不能再等了。如果下午她不来找我,我决定晚上再来找她。我奔回场部,刚好到吃中饭的时间。中午我扎实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竟快到下午四点!这些天,我精神上太劳累了。我不敢出门,呆在房间静静等她。坐在床上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她来了。我老远听到她轻脆的脚步声,不久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门上的花纹玻璃有这点好处,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房里看外面则能现出一个比较清晰的人影。我已经有许多日没见到她了,这时的感情是挺复杂的,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她还是挺有礼貌的轻轻在玻璃上敲了几下,我赶快过去开门。我将门打开,不由大吃一惊,罩入我眼底的竟是她!
“是你!江美姣!”
她今天的打扮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打扮一模一样,还是那身极醒目的有些放亮的翠绿色的连衣裙,颈脖上仍挂着串黑颜色的项链,辫子仍盘在头上,辫盘上仍用红绸缎布扎着一朵醒目的花!此时,那双红色高跟皮鞋没有穿,而是换了一双也是红颜色的挺精巧的凉鞋,还背上了一个挺时髦的小红提包。
她进来顺手将门关上,含笑道:
“怎么,不欢迎我来?”
“高贵的客人,还有不欢迎之理?”
她站在我面前,眼睛望着我笑,她身上那股勾魂式的魅力,很快就散发出来。
“请坐。”
我自己都感到,自己变得有风度了。她脸微微红了一下,含笑坐下。我望着那扇关紧的门心里到底有些紧张,紧张中透着一股甜蜜,一瞬间仿佛空气凝固了!她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我坐在床上,她不讲话望着我,我也不知讲什么好。猛然记起应该给她泡杯茶,我放了些茶叶,问她茶叶里放点白糖怎样?她点了点头。我这里的白糖是林娟从家里带来的,她泡茶喝就喜欢茶里面放糖。江美姣既然也喝“糖茶”,我不由与她多放了一点。我将茶端给她,她没有立即喝,而是放在桌上,大概她是感到茶太烫。她将我的房间仔细环顾了一番,夸赞道:
“你还挺会过日子的嘛。你的房间布置的简直象我们女人的房间!”
她这一讲,我脸便红了。房间的布置全是林娟的功劳呀,房间里许多东西还都是她的呢。她望着我,眼睛在笑,我受不了她这目光,将头不由低下了。我们就这样僵持有一阵,还是她打破这种沉闷。
“你的大作,我有幸拜读啦!”她神情显得有点兴奋。
“什么‘大作’?”我茫然不知所措。
“你还挺有幽默感的嘛。”
我又陷入五里云雾中了。我有什么“幽默感”?她讲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时,只见她站起身,将她那个时髦红提包拉开,拿出一点东西给我。
“这是我给你的回信。今天我就告辞啦。”
我很快醒悟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茶都没喝呢。”
她就这么站着,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突然她又猛地一口喷出:
“你自己来尝尝!”
她放声大笑起来:
“告辞啦!”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开门就快步走了。是茶叶放久了有点霉味么?我自己便端起来尝尝,我这一尝不打紧,杯子都差点抛掉了!我在慌乱中,竟把盐当作糖放了!
43
她给我的回信也叠成一个方块块,不知她是学我的还是她原来就会这样叠。她的钢笔字写得很好,是那种略带正楷的行草体。草得挺好看,字又能够辨认得清。不象徐艳梅的字,大一个小一个写得那么刚劲有力;也不象朱美秀的字含藏笔锋,写得那么工整秀气。她的字大小均匀都差不多,但每个字都充满着生命的活力。象悦耳哗哗的溪流,凑着动听的旋律;又象似朵朵烂漫的山花,让你赏心悦目──
琼明灿:
您好!
知道了您的心思,领略了您的文才。感谢您看得起我;感谢您向我倾吐那么多的肺腑之言。我们真是有缘,自那次相见后,心就这样连在一起了。我为有一位您这样的未来而感到自豪骄傲!我们来日方长,现回敬您诗一首:
答 君
字里行间情意浓,超群文采气势宏。
感天动地妹心碎,有缘投入哥怀中。
1975年7月16日
她能写出这样的诗出来,可见她的文笔很不一般!看来,我找到的是一个知音!只是下面的名字我却怎么也无法辨认清,有点象是英语,但细看又显然不是。我猛然想我那位绝顶聪明的师傅,他今天正好当班,我想要他与我辨认一下,她的名字究竟是“江美姣”还是写成“美姣”,怎么写得这样草,真是横竖都看不出一丝“象形”来!从我师傅上次的言语中,显然他已察觉到我在追求江美姣。这时,我想与他分享成功的果实,只是得到这份果实来得太艰难,而且是用美秀那颗心换来的!我还不知美秀是怎样将我的情信送给她的,我也不敢联想她送信的情景。她怎么能做得出来呢?!她怎么能承受这个打击呢?!她又是一种怎样博大的胸怀呵!想到美秀,我无疑心里有股很浓的酸楚痛……但,捧读着《答君》,又将我推进爱情的激流中……
我来到机务班将这首诗给我师傅看,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不错,你用你的才华征服了‘玫瑰之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这小子的一举一动,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猛然发现他的胡子有点象鲁迅,目光也象把锋锐的解剖刀。“你根本无心到机务班来‘劳动’,你明明是来‘摘花’的,你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我。你给她锉的钩针,她满意么?”
“我给她什么锉钩针?”
“哦,我还没跟她讲破,你现在可以告诉她了。上次我要你锉的钩针,是她的呀。她要我锉,我就把任务交给你去完成啦。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脑子转不了弯呢?露依丝的钩针我会要你锉么?我会这个时候才跟她锉么?告诉你,我们初恋的时候,我首先送她的就是一根不锈钢钩针。那个姓江的到机务班来找我,无非就是要我与他配钥匙呀,焊脸盆架呀,做衣架呀……”
“她怎么知道你会这些?”
“她嫂嫂与我是同学,我们还下放在一个知青点。她嫂嫂你知道是谁么?就是我的家门,农科所的周文书呀。”
“是周文书!”
我现在才完全明白,她怎么跟苏小丽也那么好,原来是这么一个“裙带关系”!
“周师傅,她把名字怎么写得这样草,真是怎么猜也猜不出来!”
“我来研究一下。”
他将信顺看,倒看,后来又翻过来看,笑了:
“你看,这不就是她的名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纸的反面侧看,一下就看清了。但那三个字却是──红玫瑰。
我不由为之一惊,全身不由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我很快联想到了朱美秀这朵“红玫瑰”,她给罗明的一际耳光,才有效的制止了这个绰号的传播……又联想到徐艳梅“红玫瑰”的来历……眼下的她,下面又署名为“红玫瑰”,真是太巧了!她的这个“红玫瑰”是什么意思?这是她的乳名?还是别人与她取的绰号?
“很可能是她的笔名,她嫂嫂说,她在学校老师挺喜欢她,她的作文成绩很好!而且爱好文学。”周师傅这么分析,“她怎么取红玫瑰这个笔名呢?是不是我们这些上海人,都称她‘玫瑰之顶’的原因。你这小子真是有艳福呀!玫瑰岭茶场这朵最娇嫩的花,被你就这样轻巧摘下了!”
“周师傅,现在还不能乱讲呢。”
“我一定暂时为你保密。”
这天晚上,美秀到我这里来了。她是与周文书一道过来的。周文书这会到苏小丽那去了。美秀说白天就来了,看见她来就没有进来。她脸色阴沉,目光还有些滞呆。
“当她向你进攻一步时,我就退却一万步。”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你要我来,就是讲这些?”
我还能讲些什么呢? 而且我还生怕她在这里发大脾气,那就麻烦了。
“没有什么事,我就过去了。厂里的汽车也开过来了。”她望着我,神态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你真幸福,找个这么风流漂亮的,我祝福你,我也对得老同学起。”
此刻见她忧伤的脸上,两道清亮的泪珠慢慢滚下。我心里一酸,再也克服不了自己的感情冲动,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帮她不停地揩着涌动出来的瀑布似的泪水……
44
第二天晚上,江美姣与秀姑一起到这里来了。秀姑在只坐五分钟就告辞,美姣白天与她约好的,要她吃过晚饭就来邀她,她一个人走这段路有点怕,被人家盯梢是常有的事。
“我的任务完成啦,你们好好聊。”
秀姑走到门口时,没有忘记随手将门带关。美秀的阴影在笼罩着我,今晚我的激情无法调动起来。
“有开水吧?”她主动提起开水瓶,“你昨天怎么会弄错罗,两个瓶子也不一样,糖和盐一看不是很清楚嘛。”
她主动与我泡杯茶,端到我面前,我看到她还放了些糖在里面。她自己则没有泡,她说她晚上是不喝茶的。她又问我洗澡没有,衣服洗没洗。看得出,她今晚是以主妇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她先是坐在椅子上,察觉到我有心思,便起身挨着我坐到床上。
“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绝对不敢提“美秀”半个字,即兴将涂营长对我有看法的事,与她细说了一遍,她听后也愤愤然:
“我也看不惯他!他这个人就爱管闲事!你去不去劳动关他什么事?你讨厌他,我也反感他呢!说我穿裙子上班!管得也真宽!天气这么热,在茶园里干活那顾得这么多?好些男人都穿短裤打赤膊干活呢!他们就可以,我穿裙子有什么过错?我那点不文明?我们犯不着跟他这样的人怄气,我们抬起头来走我们自己的路!”
她这么说着,便依偎在我怀里了。
“不讲这个人了,我们换个话题。”她眼睛一亮,“我来跟你讲个故事。有位秀才进京去赶考,走到一个木桥边,见河里有位姑娘在洗衣,脱口就是几句: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木’字加‘女’字,准是家中‘娇’!他欺这个村姑没文化,心想她是对答不上的,正洋洋得意。没想到这位村姑头也不抬,随口就是几句:有‘米’也是‘粮’,无米也是‘良’,去掉‘米’字加‘女’字,准是你老‘娘’!气得秀才灰溜溜,赶快走了。”
她见还没逗乐我,依偎在我身上更紧了。她开始附耳与我讲着悄悄话:
“你知道么?我一进场就在盼你给我写这封信呀。假如你不来信,托人作介绍,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么?我说要拜读你的大作,盼的就是你这个“大作”呀。”讲到这里,她的脸与我贴得更近了,声调也放得更轻了。“这段时期,我是故意在回避你呀,不见你的信,我是不会来的呀。我又两次到机务班,老远看到你在里面,我都没有进来……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写信!我有这个耐心等!你对我有心,我早看出了。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呀,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深深爱上你了……”
我压在心底的激情,被她这一番悄悄话撩拨动了!我没有说话,将她搂进怀里,开始拼命的在她脸蛋上狂吻着。好一阵,她从我怀里挣扎开,看了看表:
“时间不早了,你送我回去。”
她戴了一块崭新的女式表,昨天都好象没有看见她戴,她见我的目光盯着她这块表,告诉我是她嫂嫂今天才给她的。
上空云层很厚,月儿好容易从云层中滑出,就露一会儿脸就缩进去了。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好不惬意。她紧紧的挽着我,我们缓步朝五排走去。公路上不时有些情伴迎面而来,但我们彼此都不能看清对方。有人把玫瑰岭茶场比作茶山中的‘情人岛’,真是一点不错。全场一千多知青,估计至少有五百人在谈恋爱。我们默默地走了一阵,她突然问:
“琼明灿,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跟朱姐好呢?”
“我也是听别人讲,才知道你们关系好的。”我只有这样附和似的回答她。
“我才到这里来的时候,开始住在我哥家。我哥也是在丝绸厂的学校教书,她教音乐我哥带班。后来朱姐就要我住到她那去,她一个人一间房。她对我非常好,我们现在还结拜成姊妹呢。我向她提到过你,她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她才告诉我,她不仅认识你,还跟你在共大是同班同学,而且一起同坐了整整两年……住在那边就是太不方便,我是前不久才搬到五排来住的。”
“你们房间住几个人?”我知道是三个, 有意这么问。
“一个是小王,还有一个叫张永红,你认识么?她是我们五排的团支部书记。”
“她跟你一个房?张永红?”我会意的笑了。“以后可以要她多帮助、关照你,她对人还是蛮好的。”
“嗯。”
平时我对张永红印象好,她到场部来都主动向我打招呼,她还求我与她换过一百斤全国粮票。自那以后,她喊“琼文书”还叫得格外甜,流露出一种感恩的情调。她比我先进场一年,我与她是同一批解决团组织问题的。她和李晓梅一样,一看就是那种蓬勃向上,要求上进的人。她当五排团支部书记,还是我向张书记推荐的呢。
“美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猛然记起,“红玫瑰是你的笔名么?”
“不是。”
“是乳名?”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
“我不告诉你,”她撒娇地说。
“你必须得说,”我语气则有些强硬。
当她似乎不理我,再往前走时,我猛地一把紧紧将她搂住,用眼睛盯着她。借着惨淡的月光,我见她神色有些庄重。好一阵,她脸上才转露出笑容。她狠狠吻了我一口,才说:
“将来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你必须现在告诉我,你是我的人!”
我认真起来。她看来有些害怕,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又吻了我一下,神情显得无可奈何:
“好吧,我告诉你,谁要我是你的人呢。”她动情地说,“你忘啦?你在写给我的信中说‘当我刚送走二十二个春秋的时候;当我陷入在迷途中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朵绚丽的艳压群芳的玫瑰花,突然盛开在我的眼前,给我送来了一片光明。’你把我看成是玫瑰花,我就想到要成为你心上的玫瑰花,我平时爱好红色,这身绿连衣裙其实我都不太喜欢,要是红颜色的就好了。所以,我给你的回信就用‘红玫瑰’……”
“这么说,红玫瑰就是你的笔名嘛。”
“也算是吧。”
我一直将她送到宿舍旁才返回,这时已快晚上十一点了。返回的途中,心里甜滋滋的,感到非常满足。眼下,我突然有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拥有了对她的爱情,而且又是这么一位艳压群芳的“玫瑰之顶”!
45
在人生的旅途中转了这么一大圈,似乎现在我才真正感悟到爱情的风味,我们搭乘上了爱情的航船,向着幸福的彼岸驶去。我不禁开始怀疑原与美秀那段经历,我们那算是在恋爱么?我们几年的接触,加在一起相会的日子,真还没有我与美姣这一段时期的多。外界虽然有些风言风语,讲我与美秀在恋爱,但那些风言风语并没有什么力度,有的则猜测我仍在与林娟。我稍作解释讲没这么回,人家也都相信。我与美秀最亲密的时候与现在的闹翻,也都没人知道。然而,眼下我与美姣则大不一样,我们乘在爱情的航船上,有明显结为伴侣的目标,开足马力乘风破浪在朝前驶去。是的,我一旦踏上了爱情的道路,步伐必须迈得明快,伴随着不断向前推进的情感潮流,了结我人生的一大夙愿。当美姣第三次敲开我房间的门时,我将原来配给林娟的钥匙移交给了她。
“这是你自己锉的?”她放在手掌中欣赏起来。
“我请周师傅锉的。”我坦白的说。
“你原来在机务班,学没有学会弄点东西呀?”
“别人会搞的,我也会。工艺不会比人家差。”我突然记起,那个钩针的事还没告诉她的呢。“你要周师傅锉的那个钩针……”
“是你锉的?”她眼睛流露欣喜之色。
我点了点头。
“你还能弄出孔雀的造型来!”她兴奋地喊起来,“你脑子真聪明!人家都讲那个钩针锉得好,图案难搞,孔雀身上的花纹你都弄出来了!那个钩子针被朱姐抢去啦!她要呢!你能不能再与我锉一把?就算是你名正言顺送给我的!”
“行!”
我将上次锉钩针的经过详细告诉她,她听后兴致勃勃地问我好久开始搞,我说明天,到机务班去“劳动”一天,不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我也来看!”
“明天不上班?”
“我明天休假。”
“明天休什么假?”
“你呀,”她用食指在我额着点了一下,“什么都要问得这么细。休假就休假嘛。”
我这才醒悟到,她是休例假。
周师傅又锯了一节不锈钢管给,我拿着它来到陈铁匠那,秀姑也来了。陈铁匠与我已经熟悉了。他不仅知道我是茶场的文书,而且知道我是茶场的一支笔,他读过几年老书,也算是一个知书识礼的人,他对我是相当尊重的。
“陈师傅,又来麻烦你。”我将不锈钢管递给他,“还是象上次那样,将这个打扁,不能上火,要冷锤。”
“你上次锉的那个钩针,钩到了两个?”他狡黠地笑道,“这两个,到底那个是你的?”
美姣脸通红,秀姑则望着我与陈铁匠笑。
“你看呢?”
“不讲人家啦,人家脸都红了,我还讲干什么?”
他细心的敲出一块比较理想的锉钩针的毛坯后,放下铁锤又要来跟我们看相了。他与人看相时,目光象似要穿透人的灵魂,让人感到敬畏。这时,他要我们伸出手掌,男左女右,他挨个看了一遍,又沉思了一会,使氛围骤然紧张起来。他说有些事不太好讲,干脆就都不说算了。我们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便催他讲。
“你呀,还是我上回跟你讲的,有艳福,感情这根线很明显。”他含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有些沟坠,不那么顺当。”
他看完我,又看秀姑,说她五年后会发大财,讲她将来找的对象在东南方,是个做生意的人。看完秀姑,便看美姣。不好讲是她了。他闭目养了一会神,我们只怕他是在想适当的词语表达,但他睁开眼睛还是摇了摇头,不肯说,讲出来怕泄露天机。美姣脸色大变,只怕自己遇到了什么灾祸。
“陈师傅,讲吧,不要紧的。”美姣有些急了,“你不讲出来,我还真害怕呢!”
“你的还是不能讲,你要信得过我呢,我就给你画个符,你将这个符压到枕头下睡觉,七天后就没事了。”他笑道,“当然这样的事,信者有,不信者无……”
“不信不信!”秀姑拉着她就走,“我们不信这些!”
“陈师傅,你也真会开玩笑!”我也支持秀姑的看法,“我们不信天,不信地,唯独相信的是我们自己!”
“不信者无不信者无!”陈铁匠明显是在安慰美姣,“我刚才也是给你开个玩笑!”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陈铁匠家。 但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美姣会不会真有什么灾祸?陈铁匠在这一带看相是有名的,他看的是相当准的。第二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个人又悄悄来到陈铁匠家,向他探个究竟。陈铁匠开始还是不肯讲,被我催问得急,便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看她有点象我那淹死的二女儿!我怀疑她是我二女儿的附体!二女儿托梦说,她要来看我,我从她身上看出来了,她就是我二女儿的魂!”
“琼文书,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老伴没好气的从房里冲出来,指着他骂。“你怎么讲出这些鬼话来!那个看相象你这样看的!”
陈铁匠不再讲什么了,自顾打他的铁。我也松了口气,原来他是想女儿想成这样。这两年他明显老多了。
我锉的这把钩针,美姣十分满意。她将钩针握到手上,兴致勃勃地问我除了会锉精美的钩针,还能弄出什么漂亮的活来?我告诉她,还能用锡补脸盆,用胶水补套鞋,用铁丝做衣架,缝补出来的衣服象缝纫机里踩出来的一样. .....我会干的活多呢!当然,这些都是从我哪位聪明绝顶的上海师傅那学来的,我还与她制了十多个衣架,她也非常满意:
“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你以前以为我是傻瓜是不是?”我含笑反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你是专攻到文章上去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特长!”
她讲这番,点到我感兴趣的话题上来了。我便坦率将我的一些个性告诉她:
“讲老实话,我这个人挺怪的。表面看起来脑子反应并不那么敏捷,接受新生事物比一般人慢。但我要么不会,一会就能弄精,很快就能超过人家。象学自行车,开始老离不开人扶,周师傅都有点失去教我的信心了。后来我一旦骑稳了,很快就学精了。骑车能带两个人,还能骑慢车,慢到能将自行车定住,这是最要技巧的。小时候学游泳也是,好些小伙伴都能游过江了,我还浮不起。当时我也悲观过,真担心这一辈子学不会游泳了。人家学游泳是在浅处学会的,而我则是在深水处学会的。那天,我们一帮小伙伴在深水处木排四周游泳,他们知道我浮不起,要我不要下来,就站在木排上看他们游。后来,我一下性起,麻起胆子慢慢从木排边滑下水去,猛然拼命地划,没想到这一划,就能浮起来了!我好生兴奋,就反复沿着木排边练习,很快我就学会了游泳。我一旦学会了游泳,水性很快就赶超过了我那些小伙伴,现在要我畅游长江,没有一点问题......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你这还是脑子聪明,只不过你的灵性激发出来比别人慢一步,但你内在的积蓄力量比别人强!”
我也没想到美姣能这样准确地评价我!可见她不仅仅是生得漂亮,还有一个非常精明的头脑!我对她又多了一份敬意。她后来告诉我,她在县城一个瞎子那,也是算过命的,抽了个上上签。
“那个瞎子姓程,在城里是闻名的。”美姣说,“他讲我命里注定会遇贵人,你看,不就遇到了你!”
她讲这话看得出有一种解脱感,我也借机赶紧安慰她,我说陈铁匠是见你生得漂亮,拿你穷开心,万不可当真。她点了点头,说恨死这个陈铁匠了,讲些话出来吓死个人!
46
美姣到我这里,一般都爱带秀姑来。秀姑一张娃娃脸,似乎永远长不大。你很难从她的相貌上看出她的实际年龄。场里有位职工女儿,今年才十三岁,长得和她一样高,样子显得比她还老陈。秀姑给人的印象是天真、纯洁,还属于那种“娃娃型”的人。秀姑后来和美姣到我这里来,呆的时间就久了。她一起参与我们的聊天,而且她还挺健谈。这么一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我送她回去的那段路上。这样似乎恰到好处,有松有驰。既能心态平静的相互交流思想,又能有那么个机会满足一下我们激情的冲动。不然我们两个人关门在房间里,很难保证不干出越轨的事来!
“你以后就只能送到这里,”在公路通往五排去的那个岔道口,美姣刹住了步子,她紧紧抱住我,深情与我说。“我们还是要隐蔽点,现在公开我们关系的时机还不成熟。我才参加工作,还没转正,要考虑一下影响。再说,我们宿舍的张永红,已经注意起我们来了。在团支部会上她不点名的讲了我,话是很难听的。讲有个别新工,思想意识不健康,一味追求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上班穿裙子,下班谈恋爱……”
“她知不知道你在跟我谈?”
“怎么不知道?那天她在讲我,刚好被我走过来听到了。说什么我一个媚眼,就把琼文书弄得神魂颠倒……”
“我现在找她去!”我一把推开美姣,火冒三丈。“我们谈恋爱关她什么事!”
我原来对她印象很好,没想到她是个这么讨厌的人!我感到对这种女人非要镇住她,不然往后的日子她会越来越猖狂。
“你头脑千万要冷静!”她又一把抱住我,“算我求你了!你把事情闹大,对你没影响,倒霉的是我!”
她这一讲,我就冷静下来了。是的,我们的事公开,对我确实没有什么影响,我好几位同学小孩都生了呢。当时我快满二十二岁了,谈恋爱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那个年代还算是大龄青年呢。但美姣的情况就不一样,准确地说她还不满十八岁,又才参加工作,对她当然会有影响。想到她,我只有忍住这口气。
日子就这么过去,我们仍是象干地下工作一样,在悄悄秘密的接触。每次她到我这里来,都是秀姑陪她,她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尽管如此,她晚上到我这里来,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一天,一位老职工家属要进城,来我这里开住宿介绍信。当办公室没有人时,她竟不冷不热地冲着我说:
“你怎么忍心把林娟甩了?光图人漂亮,是要吃亏的。林娟只是没有她风骚,也长得漂亮!”
林娟在场部那些家属们的心目中,印象太好了。她们至今还以为我跟林娟在相爱。她这一讲,弄得我满脸通红。我便想改变一下约会的方式,晚上她们尽量少到这来,美姣太引人注目了。我想改为清晨约会。秀姑便进一步发挥,提出清晨起来一道锻炼身体,她说看好了一个地方,离我们三个人住的地方距离都差不多,恰好成一个三角形。从快到五排那条机耕道上进去,里面茶园深处有一块草坪,在那里锻炼身体非常好。她的提议,美姣举双手赞成。
“我们约好时间,多少钟到那会合?”秀姑问。
“六点。我是起得来,明灿起不起得来?”美姣问。
我一下就窘住了,因为我还没有表。我自然不能准确掌握时间。平时倒还不觉得,因为我们上班下班,包括三顿饭都打铃的,和学校一样。现在要起早床,而且要比较准时的赶到那,对我来讲就有点难办了。
“真是,琼明灿还没有手表呢!”美姣猛然醒悟到,“他怎么好掌握时间?我的表给他,我又不好掌握时间。”
“要么,把我家的一个闹钟放到他这来,反正我爸有块表,我可以看他的时间。再说我平时都是五点多钟就起床了的。”秀姑说。
也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目的地,秀姑带着一根标枪来,我们轮流投着标枪,自然是秀姑投得最好,想必她经常来训练的。有一阵子,秀姑说不投标枪了,要打一套拳给我们看。我们起初只怕她说着玩的,半信半疑望着她。谁知秀姑深吸了口气就摆开架式,窜来闪去的舞动起来,姿势非常优美,动作干净利索。我们都惊呆了!没想到她还会武功!我这才记起人们讲的食堂的琼大打师傅,谁都不怕,就怕老石。看来,她父亲的武功确实不一般!
“秀姑,你这么好的武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哟!”
秀姑朝美姣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则看出了她的武术很不一般,兴奋地大声夸赞道:
“秀姑,你武功的基础非常好!”
秀姑也正在兴头上,又给我们打了套拳。我们朝她热烈鼓掌,她打完这套拳才含笑告诉我们:
“我爸平时不许我显露,我也只能悄悄的练。我这是两套杨家拳。”秀姑得到我们的赞扬很高兴,“我爸还有一套少林武功,他还没有教我。我们原来在黄古坳林场时,我听人家说,林场批斗我爸,知道他会武功,用铁丝绑他。铁丝都嵌进肉里面去了。我爸装着拼命叫痛,没过多久,人家就见绑他的铁丝松松垮垮了。你们知道么?他们绑他的时候,他是运了气的。气鼓起来就显得绑得紧,气一消就松掉了。所以人家也对他毫无办法。我爸还对我说,他要真正用起功来,铁丝他都能弄断。”
“秀姑,你能不能教我们武功呀?”美姣说。
这正是我要提问的,没想到美姣抢先了。
“就怕我爸知道,这个是不许外传的。”秀姑有些忧虑的说。
“你只教我们一点防身的,”我说,“万一你爸知道了也不要紧,我与他关系好!我去与他解释!”
秀姑仍有些为难,思考了一阵才勉强答应。
“那明天还要起早点,”秀姑说,“五点半准时赶到这个地方。”
“一言为定!”美姣冲着秀姑说。
“一言为定。”秀姑坚定地答。
美姣看来学武术的兴趣很浓,神情格外兴奋。第二天,我们准时来了,但秀姑却没有来。我们一直等到早晨七点多钟,仍不见她的踪影,只有扫兴离去。我感到这事蹊跷,吃过中饭特地来到老石家。他告诉我,说秀姑昨天就到城里去了。到她姑妈那去了。我敏感到事情弄糟了,狡猾的老石准是盯到茶园里来了!我对老石的做法,有些火,便没好气地问:
“石师傅,你对我的人品信不过么?”
“那里话,那里话。”
“你担心我们会把你女儿带坏么?”
“琼文书,看你说到那去了!”
“你不同意她外传武术,可以明跟我们讲嘛,何必采取这个方式!害得我们等了一个早晨!你是有功夫的人,有功夫的人也要讲点德性呀!”
他含笑挺和善的望着我,任我向他发脾气。待我气消了些要告辞时,才猛然溜进一句:
“琼文书,你什么都好。人也很懂情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还要磨磨性子,光平时性格好还不行,遇事还要沉得住气。”
“要我性子变好了,你能收我为徒么?”
“哈哈,又讲笑话了。”……
晚上,我将那个小闹钟还给了他,秀姑走了,我们也无心起早床去锻炼了。
“什么事,太认真就不好了。”
老石仍是满脸笑容,与我这样说。
好些天没见到美秀,想到她总觉得对不住她,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奇怪的是,近些日我脑海中老是浮现出在学生时代她冷眼朝我身上滚动的情景,那刺人的目光原来我是怕正视的,现在浮现起来反到觉得亲切了。那目光亲切的背后,似乎还缺乏力度了。脑海中的她仍在盯着我,那目光又变得怕人了。那是一种令人怜悯的寒光,象在向我的灵魂疾呼:琼明灿,你这样做对得住我吗?!我与美姣这么躲躲闪闪的恋爱,确实也把我弄烦了。好象我们是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生怕被外界发现。如果与美秀正式踏上了爱情的道路,还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相爱吗?还怕外界的风言风语吗?欢喜都来不及呢!秀姑走后,美姣也不到我这里来了。她许久不到我这里来,我就象掉了魂似的。我对她确实地说,不是思恋,而是着了魔,绞得我心情不安。我心里对她有些恼恨了!一天,我正在渴盼美姣的到来,那怕是匆匆见一面也好。没想到林娟来了。她要我给本信纸给她,她还是第一次来问我要信纸。我赶快打开柜子,一次竟拿出四本,正要塞给她,她则瞪圆了眼睛:
“你也是大胆罗,人家看见不得了!”她警告我,“一次拿一本就够了,我没有了再来拿。”
她接过信纸,想说什么没有讲出来,我打破沉闷:
“希望你还象往常一样,经常到这里来玩!”
“我会来的。”
她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见四周无人,压低噪门与我说:
“你经济上一定要卡死,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这个我知道。”
“知道就好。这样,到时候可以减少你的痛苦。”
“你预言我们不会长久?”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长久。就怕有些事,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我知道我该怎样做。”
“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多保重!”
林娟的话确实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这么顺当的与她踏上了爱情这条路,能够长久么?她会变心么?讲老实话我心里还没有底。现在外界对我们有些议论了。议论的风口浪尖还是场部家属区,这里简直是花边新闻的策源地。那些少妇们三五成群坐在太阳底下打毛线,最爱说长论短,老远就能听到她们的声音。那天见我走那里过,她们竟故意放大嗓门:
“你知道场里那个最漂亮的跟谁么?跟琼文书呗!”
“那个妹子看上去就是水性杨花的,准靠不住!”
“琼文书不就是贪人家长得好看!”
“不对吧,他是跟学校的林娟……”
“那是林娟哟,是丝绸厂的朱老师......”
还好,我与美姣的事仍处于众人半信半疑的状态,林娟和美秀在一定程度上档住了她们的视线。好些人问我,我也是一笑了之,没作正面回答。她不到我这里来,我也没有勇气到五排去。她难道就不想我么?她怎么能耐得这个寂寞?我到她那去是不妥的,她几个人一间房,我只要到她那走一回,就等于向外界证实了我们在相爱。这当然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还没转正,她怕她过早恋爱影响不好转不了正,害她一辈子。我也一切都只好顺从着她。但我在这边一个人一间房,她稍注意一点,到我这里来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秀姑走后,她怎么就不来了呢?
她象在有意与我疏远距离,我更感到她富有吸引力了!我成天象着了魔,老是想见到她。尤其是那天,我猛然听见了隔壁苏小丽房间有她的声音,但她就是没有到我这里来!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她莫是变心了?外界都讲她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会不会与我玩弄一下感情,又高攀上了他人呢?难道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失恋了么?一种不祥的预兆迫在眉梢。第二天,我又偶尔听到了她的声音,我心里愤愤地想,如果她今天还不到我这里来,我就干脆与她分手算了!自己先提出,比她抛弃我当然要强些。这妖精,真是弄得我神魂颠倒了!她象似猜到了我的心思,这一回她从苏小丽房间出来,含笑敲开我的门: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她进门神情显得挺兴奋,“这么久没到你这里来,其实我也怪想你的呢!我们转正快了,还差三个月。我们的事,暂时还不能公开。中饭不能在你这里吃,怕影响不好。我走了。告辞啦!”
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欢快的破门而出。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道:她就象是一位神气而又骄傲的公主!
一天傍晚,我刚关上门准备出去散散步,苏小丽的门也紧接着开了。她神秘兮兮地向我招手,要我到她那去一下。我进门才知道,原来美姣在那里!她们俩正坐在外面的播音室,神情兴奋地望着我。
“你的心上人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你先猜猜是什么?”苏小丽笑道,“猜得着嘛……”
“是你舅舅,”美姣欢快地接过话,“猜不着是你姐夫!”
我不知她们葫芦里装得什么药,我四周察看一下也不见有什么东西。
“要不要我提示一下,”美姣神情显得更开心,“我带来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它呀,穿红鞋,走瓦屋……”
“是弄来了一只猫!”我喊出了声。
“那就是你舅舅!”
美姣大笑起来。她要我进里面房去看,果然套了一只好大的黄猫!
“跟你讲沙,”美姣道,“我哥家也养了一只大麻猫嘛,那是只母的。昨晚这只黄猫进来了,我正好在我哥家,我把窗子一关,就抓到了。这是只公猫呢!你想喂就拿去,不想要我就给朱姐。”
我当然想要。小时候家里曾养狗,猫则从没有养过。她在这里没坐多久就告辞了。我将这只黄猫抱回房间,也兴奋得不得了。我在房间与它弄了个精巧的窝,窝里铺了些挺干净的棉纱。这只黄猫挺温顺,多数时间就呆在窝里,给它东西它就吃,叫起来声调也是柔和尖细的。我见它怪老实,几天后我试着套上绳子放它,看它跑不跑。它要跑我也能抓到。它自由自在地在四周转了一阵,竟知道返回到房间来!我对它动了怜悯之心,就将绳子解掉了。而且晚上睡觉有意将窗子打开,它万一跑掉,也就算了。晚上它出去了。但第二天早晨又从窗户爬进来了。黄猫很快成了我的好朋友,在我身边变得活跃起来。肚子饿了,就撒娇的叫着,在我脚上擦来擦去。还从外面捉来老鼠衔到房里来,并不急于吃它,先是尽情将它玩一阵,直至自己玩够了,才细细将它品尝,连一点骨头都不吐。有一回,我见它玩那只老鼠,玩了两个多小时。那只老鼠显得很精干,黄猫放下它时,它开始是装死,细眯着眼睛在观察黄猫的动静。它觉得时机成熟,就猛然跃起飞快逃蹿。我心里正着急,黄猫几下跃过去,就将它捕到了。老鼠奔跑那里是猫的对手!通过几次较量,老鼠逃跑彻底丧失了信心。猫用爪子不停地拨弄它,它躺在地上也懒得动了。
白天黄猫一般呆在窝里,用舌头细心地舔它的毛,用脚爪滑稽地洗着脸,偶尔也有出去的时候,这样的次数比较少。晚上我到办公室来看报纸,写点什么东西就将它带来。它在我办公室往往东蹿西跳先玩一阵子,然后就文静地伏在一旁边望着我工作,直至我工作完毕去睡觉了,它才从窗口跳出,过它的夜生活去了。半夜抓到老鼠它会衔进来,吃完后再出去。
正当我对黄猫建立了深厚感情时,它突然踪影了!我四周找了三天都没找到。黄猫跑了,美姣又许久不见来,心里真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燥。正是失意之时,又遇到了一件更麻烦的事:那天上班我望着那个空印油盒愣住了!公章呢?在那去了?!我将大小抽屉找个遍,就是不见茶场公章的影儿。正在这火烧眉毛之时,一位老职工来开介绍信:
“琼文书:麻烦你打个证明,今夜我要到城里歇。”
“下午来好么?”我耐着性子说,“现在我正忙。”
“车票都买好了,是中午的车。”
“等下好么,我正忙……”
“再忙,开个证明耽误你几分钟?”老工人火了,“现在已经到上班时间了!”
“这样吧,过一个小时再来。”
“不行!”
“不行我就不开!”
“不开我就不走!”
“不走我就偏不开!”
“偏不开,你就滚蛋!”
“好,这是你要我滚蛋的,我现在就走,我正要到镇上去!”
“琼文书,你!你!你……”
我门也没关,快步就奔出去了。我在外面约莫转了一个小时才进来,得知那老职工搭场里的汽车赴县城去了,才松了口气。还好,今天除他之外,再没有人找我开介绍信。晚上,我又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公章到底掉在那呢?
“琼明灿,你在寻找什么呀?”徐艳梅进来了,“我注意到了,你今天的神态不对!”
我将公章遗失的事告诉了她。我的精神压力太大,也想有个人来与我分担些担子了。
“这事急不得,慢慢找。”徐艳梅安慰我,“绝对不会掉的,人家也不可能拿。准是一时疏忽,丢在那去了。”
她又耐心帮我寻找起来。我俩一直找到晚上十点多钟,还没有找到。
“呀,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徐艳梅临出门时,神情庄重地与我说,“这事别急,我到有个办法解燃眉之急,我可以要许峰暂刻个公章,你先应付着。你别小看他,他还是有些特长的。当然这事得绝对保密。你现找一张盖过公章的东西给我,他就照着那个样子刻。今晚你睡到床上再好好想一想,看公章是怎么弄丢的?”
我拿不定主意,这事确实是太重大了!那有搞文书将公章弄丢的?!她走后我便上床想公章的事去了。谁知,躺下不到半小时就呼呼一觉睡到大天亮,天亮竟发现黄猫又神奇般地回到了窝里!
白天为了避免有人来开介绍信,我一早就到镇上去了。我在镇上转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回来。回来我又到办公室,开始细心找公章。不过多久,徐艳梅来了。许峰真为我刻了枚公章,我试盖了一下,还象那么一回事。她在这里只呆一会,千叮万嘱我要绝对保密。她走后,我再将这枚假公章盖的印与真的相比较,不比不知道,一比确实叫我吓一跳!真假之间,字迹竟有明显的区别!这枚假公章显然是不能用,用了也很快能发现!这时,我头上已是急出了黄豆大的汗!猛然,我见那只大黄猫象捕捉到了一只老鼠,在拨弄着什么。定睛一看,又不象是老鼠。再定神细瞅,它玩弄的不正是我苦苦寻找的那枚公章么?我欣喜若狂,奔过去检起它,果真是公章!
钟奋生简介
钟奋生(原名:彭光林),江西修水县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广铁分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杂志重点签约作家,中国策划学院签约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作品约三百多万字。出版著作有:长篇小说《红玫瑰》、《蓝玫瑰》;长篇记实文学《江西共大风云录》、《赞助营销密码》等。小说、散文多次获奖,中篇小说《天边滚动的闷雷》荣获全球首届国际有奖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