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
(知青爱情长篇小说)
钟奋生
47
范文敬又抓到了一条眼镜蛇,蛇胆在镇上卖了。竟卖了两块五角钱。只是那条眼镜王蛇还没抓到,他说迟早要将它收拾的。他将蛇肉又弄了一大锅汤,特地来要我到他家去吃。他还打来了一些白酒,给我倒了一小杯。
“琼文书,还记得我们砍柴的事么?”他饮完一杯酒后,与我拉起话。
“怎么不记得,你带我去砍油柴。”提起中学时期我们在一块砍柴,确实感概很深。“我当时以为是些烂棺材木呢!”
“那是松树,外面的木头腐烂了,中间的油木就保存下来了。乡里来挑进城来买的油柴,就是找这些象烂棺材木似的油松木,将它们劈细,一小把都要一角五分钱呢!”
“你现在还画画么?”
“好久都没搞了。”
“你这条蛇在那抓到的?”
“就在小溪边。是人家看到来叫我的。”
“范文敬,想起来还是小学毕业的前夕有味。停课闹革命,一起去串联。我们在县革委红卫兵串联接待站,每人领了十三元钱的‘串联费’。我们还为自己的串联队起名为——“红军第二代长征队”。”
“我有点记不清了,我们怎么起这个队名?”
“前不久有一支清华大学的红卫兵串联队到我们县嘛,他们的队旗是“红军第一代长征队”,于是我们就想到了“第二代”。”
“那时我们学校自发组织了三支串联队,三十多个人都朝省城方向走。步行了整整一个星期,到了一个叫什么‘上富’的地方,清华、北大的红卫兵在街两旁,还鼓掌欢迎我们进城。这里离省城不远了,好多同学脚都打起了泡,都不想再步行走了。”
“就是嘛,第二天他们都买票乘汽车到南昌,只有我们四人坚持步行。”
“朱大鹏现在在那?”
“他混得好,在县税务局。”
“还有那个刘山妹呢?”
“不清楚。”
“我记得她与朱大鹏住一个词堂,是大鹏把她带出来的。我们三支串联队共有八位女同学,她是最坚强的一位,她胆子也大,跟着我们要步行。”
“我们那时决心大,不是要“复课闹革命”,真会步行上北京!”
我们交谈得正热烈,他母亲冷不防插一句:
“琼文书,你找对象了么?”
我点了点头。
“就是五排的江美姣吧?”范文敬向我露了笑。
“她呀,你可要当小呢!”他母亲正颜厉色地告诫我,“她在这里名声就不太好,我在城里还听讲她原在学校就刮过毛毛!”
她讲这话,我确实炸了一身冷汗!范文敬察觉到我心中不悦,赶快又与我拉学生时代的话题去了。
我从范文敬家回来,心里一直闷闷不乐。怪不得她对我不冷不热,莫真是那种风流女人,是来与我玩弄感情的?如果她真是那种人,我该怎么办?正当我忧心忡忡,那个周未的傍晚,她竟穿着一身雨衣到我这来了。她说雨天路上没有什么人,这个时候来不会引人注意,她想我了。天刮起阵阵凉风,雨越下越大。她将门窗都关好,就撒娇似的坐到我大腿上,开始深情的与我讲着悄悄话:
“我看出了你对我的不放心,现在外面好多人在造我的谣,我真没有想到人家对我这么感兴趣。”
“你是长得太漂亮了,人家嫉妒呢!”
“你呢,也信外面的谣言么?”
“你要对我衷心,外面就是刮十二级台风我也不在乎。”
“我现在对你不衷心么?”
“是我对你还不放心,我怕你这山望到那山高。”
“你怎么讲这样的话呀,我爱你真是爱到了极点!”
“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
“对了,你还没有表,从这个月开始,我们一起存钱怎样?”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激动的有些颤抖。“我一个月的伙食,包括零用钱,我算了一下,八块钱够了。我是经常“打游击”的。一下到我哥那,一下到朱姐那,一下到苏姐那,都能混到吃,我真正在排里吃饭的时候还不多。我嫂嫂每回一次上海,都要与我带些衣服来,衣服我又够穿了,不用添制了。这样我的开销就不大,每个月我就能拿出十块钱存到你这里。你也拿出十块来,我们一个月就能存二十块,存上几个月,你就能买块表了。”
她说着,就从身上掏出十元钱塞给我。
“今天才发的工资,现在就交公啦。你到镇上去开个户,我们以后就这样坚持存下去……”
我手握着这烫手的十块钱,将她抱得更紧了!七十年代的十块钱确实具有相当的份量,那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呀。眼下这位“骄傲的公主”,竟是这么轻描淡写似的将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慷慨交给我,她对我还不衷心么?我还有什么对她不放心的呢?看来,林娟要我“经济上卡死”,也纯属是多余的顾虑了。
她今天神情还非常兴奋,她要我猜她有什么好事。我起初讲她现在穿得花的确凉衣服,准是她嫂嫂今天给她的。她说这件衣服已经穿过两回了,还不算是新的。我又猜她准是捡到点什么东西,她也摇头。
“是不是又到陈铁匠那看了相,他这回讲了你的吉利话?”
“统统都不对!要不要我告诉你?”
她笑了。说我是个大笨蛋,怎么老猜不到。
“告诉你,还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日子最吉祥。八月十八日,刚好又满十八岁!我准备分两次过生……”
“分两次过生?”我有些不解了。
“一次是明天,我们在一块过。不到你这里,在你这里影响不好。我与朱姐讲好了,到她那去。”她欢快地说。
“到‘朱姐’那去?”我暗吃一惊。
“明天刚好是礼拜嘛,她也有时间。我谁都不请,就我们三个人。”
“就我们三人?”
“你怎么这么多疑问哟!”我老是打断她的话,她有些嗔怒了。“她会弄菜嘛,我是不行。我与她上街去买菜,你就只要带张嘴来吃就行了。我的生日,自然由我来安排嘛。”
“那,还有一次呢?”
“后天。也就是我生日的这天,我只有到我大哥那去了。我父母亲都从乡下赶来啦!他们住在我哥家里。我们的事,我还没有告诉他们的。这次如果有机会,就与他们点一下,看他们的意思……我过生,不要你破费,你去摘一朵玫瑰花,就作为送给我生日的礼物吧。记住,一定要玫瑰花,而且是红玫瑰!”
这时,我突然想到箱底还着一条鲜艳夺目的红连衣裙,她不是爱红色么?正好送给她过生日呀,她准会非常喜欢!外面雨停了。已是晚上九点。她说时间不走了,她该回去了。
“我今晚,是特意来跟你报这个信的。”
“你等一下,我送你一件礼物。”我边开箱取礼物,并向她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不要问这个礼物是怎样来的,也不许你告诉任何人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第二,不容许在这里打开看;第三,如果你喜欢,但愿明天我能看到它。”
她脸露欣喜之色,直点头答应。我开箱取出红连衣裙,它还包在那个小塑料袋里,她接过小包狡黠露了一笑,又与我咬耳说了句:
“我有衣服穿呢。不过你放心,我明天会穿上它的!”
48
玫瑰岭茶场的职工,还有种玫瑰花的习惯。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大盆小盆的,种了不少玫瑰花。然而,家庭花种得最多,也种得最好的,就是制茶连的罗工。他家后院足足摆了四十九盆花,还有一小块地的茉莉花。他家吃饭都是在后院,饭桌四周是鲜花,别有一番情趣。第二天,我兴致勃勃来到了罗工家,我说明来意,他开始不肯给,他说他种的花从来就不摘下来,摘花实际上就是损花,受了伤害的花以后就开得不鲜艳了。但我到这来,他还是表示给我点面子,他亲自弄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细心扎好送给了我,最后还冲我一笑:
“现在的年青人,还挺浪漫的呢!这花送给谁?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送给‘玫瑰之顶’的,是应该送她一束玫瑰花!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我望着罗工眼睛在笑,到时候我会请他坐上席呢!我握着这束红玫瑰,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往朱美秀那奔。这时已是上午十一点,我猜想她们从镇上买菜也回来了。我硬着头皮去,为了爱情什么也顾不上了。我来到美秀房间,见她一个人正在洗菜,她见我来停下手中的活,帮我将那束花插瓶里,瓶里她倒进了些水。房里却不见她!
“真不巧,她刚到她哥那去。她妈来了。”她象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神态是平静的。“你坐,她等下就会过来。我就懒得泡茶啦,等她来给你泡。”
“你一定很恨我吧?”我有意问。
“恨不恨,你还用问我吗?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她向我露了一笑,她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我,就在这时,风将门自动关上了。她没有管它,开始尽情向我倾吐起来:
“其实,你每次到这里来,我都知道。我就在对面的王老师家,我眼睛一直在盯着你。你每到来一次,我心里就受到了一次安慰。我知道我这样做过火了,又找不到打破僵局办法。26号那天,我一看你的神态,就知道事情糟了!我知道你已经是不能原凉我了!我心里着急,但命运安排的,我也没有办法。你心里是根本没有装着我的,我帮刘宁的忙,你这还不清楚么?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会帮他的忙么?你还要帮他还什么‘情’?确实是伤了我的心!唉,只怪你那四个字写绝了,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呢……当然,你找到她也是你的福份。比我是强多了。 ”她还是给我泡了一杯茶,“你也窝囊呢! 这么重要的情信都弄丢了。余漆匠恰好稀里糊涂交给了我,要其他人检到,不是丢尽了你的丑!唉,人真是看不出呀。”
“什么看不出?知道我为什么要追求她吗?”我觉得我心里有很大的委曲,我必须向她倾吐。“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动不动就锁门锁门,把我这颗心都锁凉了!还有,我与你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能高攀上你!又没有什么特长,又不在城里工作!”
“你偷看了我的信?!”
“不错。他给你的每封信我都看了!”
“你是怎么偷看到的?”
“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
“哼,咋呼什么?那封信是邮递员送错了,送到你那里去的!怕我不晓得!你的眼睛也真尖,一下就认出了他的字!”
讲到这里,她又向我露了一笑:
“我们在这里讲,你写给她的信,是不是请别人写的?我们同班同学那么多年,你的那点语文功底我是最清楚了。是托吴希玉写的吧……”
“朱美秀,你是一个好人,心眼很好,很热心帮别人的忙。原来在共大时就有恩于我,这些我都不会忘记。读中学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我感到我的人格受到了污辱,愤然打断她的话,坦率地道出自己的心声,“我们的心灵之所无法碰撞到一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美秀脸色沉静,眼睛直盯着我,目光则不刺人,她在鼓励我说下去。
“除了我们性格很难结合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看不起我!从学生时代,我就受你冷落的目光!后来,尽管你是真心实意的爱我,但我看得出,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爱,是一种强者傲视弱者的爱,我受不了你这种爱!朱美秀呀,朱美秀,其实你还很不了解我!我只要发愤去争取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正如我发誓要在文采上超过吴希玉一样!”
“今天应该是高兴的日子,我们最好不要吵架。”她动情地说,“这么讲,我信了。你现在的气质确实变了,我了解你也已经晚了。你早该这样杀杀我对你的傲气的!这是真心话。看来,你是藏锋不露,胸怀宏图,后发制人,有成大气候之势!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讲老实话,你那封信压在我这里,我思想斗争了一夜才决定给她!我想通了,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我早就把你看成是我的人了,不然,我是不会成全你们的!你带上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在罗明面前出这口窝囊气了!不过,我要明确告诉你的是,罗明是不值得我爱的。美姣你则要珍惜,你与她会很幸福的。真的,她比我强得多,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性格也好。她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呀,何况我还与她已结拜成姊妹……”
她这么一讲,我鼻子就有些发酸,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冲动,正想将她搂进怀里,就在这时,门吱哑一声,开了。美姣进来了!她脸微微红了一下,朝我们微微一笑,很是动人。她今天穿上了那身鲜艳夺目的红连衣裙,比她任何时候都要漂亮!是一朵名副其实的红玫瑰了!
49
朱美秀竟是弄了十菜一汤,她干活显得泼辣,切菜炒菜手脚都挺麻利,象一个家庭主妇的样子,但弄出来的菜,比林娟搞的口味到底要差些。一大桌菜,三人“会宴”,显然不协调。不过美姣这一身光彩照人的打扮,确实令我为之心醉。这时已快到下午两点了,我竟忘记了要睡午觉,一点也不疲惫,神情还格外兴奋。她们买了一瓶葡萄酒,朱美秀首先举杯:
“为庆贺我们骄傲的公主的生日;为她步入人生最美妙的年华;为我们这朵‘艳压群芳’的红玫瑰,干杯!”
一杯酒下肚,我正在考虑敬她一杯酒的台词,没想到江美姣先举杯:
“琼明灿,我敬你一杯!”她站起来,脸微微一红。“为我们的相识与友情,干杯!”
我们刚坐下,朱美秀又站起举杯:
“我也敬老同学一杯!祝你飞黄腾达,干杯!”
她敬完我,马上就去敬她:
“妹妹,祝你生日快乐!”
我感觉有点不太带劲,那有敬酒来得这么急的?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又站起身:
“琼明灿,为你找到这么好的伴侣,深深祝福你!这一杯我先干!”
“朱姐,我们是不是喝慢一点?”她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我头都有点晕啦,我们边吃边聊嘛。”
“这样大好的日子,我们要一醉方休!”她又举杯站起,“我敬你们两人一杯!这一杯还是我先喝,至于你们喝不喝,随你们的便。”
我们刚将这一杯饮下,她大哥将她妈带来了,他们将门推开,却没有进来,她妈站在门口用当地土话朝她嚷道:
“老三啦,你在这里吃酒呀。你嫂子借来了照相机,吃完饭就过来照几张相。”
说完,他们就走了。
“老三?!”
我与朱美秀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她母亲讲的话,竟还是一口地道的垭子湾的乡土音!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家里排行老三,不就叫老三!”她笑道,“你们就没有乳名呀?”
“你家里究竟是在红星镇,还是在垭子湾?”朱美秀语气尖锐的问。
“朱姐,你怎么知道垭子湾?”她也神情诧异起来,“我们家原来在垭子湾,我二哥到农机厂后,搞了一套房子,我们就搬到镇上来了。”
“你仔细看看我们,四年前我们见过面的!”朱美秀神情好生兴奋。
“我们见过面?提起来好象真有点面熟,我记不清在那里见过你们。”她开始凝神结想起来。
“你当时穿着一件红衣服,扎着红头绳,有人还称你为红玫瑰!”美秀进一步提醒。
“红玫瑰!让我想想……哦,我记起来了!我们是见过面!”她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你们是不是到垭子湾来过?好象还有个人,那个人头发留得很长,有点象个艺术家!天呢,当时我一直以为你们是知青呢!”
这时,朱美秀将我在共大期间患蛇缠腰,她带我到她叔外公那去治病的经过向她细述了一遍。我们喝酒的速度放慢了,放慢到放下筷子只顾尽兴交谈,忘记了吃菜喝酒。
“有些事,确实是有缘的。我现在是越来越信缘分。”美秀带着酒兴冲着美姣说,“你看,他看上了你,就有勇气将那封情信交给我,我就鼓励你去爱他,你们这事就成了!”
“真是缘分!”美姣经她这一讲,更是好生激动,“为我们的相聚,干杯!”
我头也有点晕了,还感到脸在发烧。朱美秀的脸也通红。只有美姣的脸蛋还是那么白净,只是微微透红。
“我去照几张相,应付一下就来,快的,只几分钟!”
她走后,朱美秀则不讲话了。我也不知讲什么好。我们俩都闷闷吃着菜。突然,美秀放下筷子,眼睛开始盯着我,象想到什么要与我说,就在这时美姣推门进来了。
“我们继续喝酒!”美姣一进来,美秀就来神了。“妹妹,为我们的缘分,我再敬你一杯!”……
就这样,我们三人将一瓶葡萄酒喝光了。朱美秀提出再买一瓶来,被美姣坚决制止了。这一顿吃到快下午五点。她们在收拾碗筷,我到底瞌睡来了。我躺在床上想养下神,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睡着,待他们打扫“战场”完后,我还要赶回场部呢。起初她们的谈笑声听得真切,还是聊那回我们到垭子湾的事,朱美秀说她叔外公还健在,看来活一百岁不成问题。后来她们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再后来,我就沉沉睡熟过去……
象有什么东西在抚摸着我的全身,全身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妙舒服的感觉!在我深层次的意识中,感觉到了这是在梦境,我也在抚摸着她的全身,她的全身光滑滑的;我在尽情与她欢度着云雨情……我紧紧搂着她,坚定地与她这么说:“我们一定要坚持到这一天!”,她也这样回答:“一定!”。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在推开我,竟娇嘀嘀喊了声“哎哟!”,将我惊醒了!原来不是梦境!在她十八岁生日的这天,她把少女贞洁献给了我!
“琼明灿,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心里该是最清楚的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把一切献给了你,这下你也就放心了……”
这天晚上,不知朱美秀跑在那去了!
50
盛夏季节,场里给每位职工发了一斤红糖,作为我们防暑降温的食品。红糖平时吃得少,我也不喜欢吃,她那天晚上到我这来,我就将红糖送给她。她打开那包糖,与我泡了一大杯糖水,含笑道:
“你尝尝,红糖水那不好喝?”
她放的糖很多,我喝了一口,味道确实还蛮香甜。她就将糖与我装在一个瓶里,要我自己留着喝。
“傻瓜,大热天多喝红糖水好!是清热解毒的!”
我这杯里红糖确实太放多了,水喝光了杯底还有好厚一层。她也拿出一个杯子,自己泡了一杯。她没呆多久就回去了。临走时,她猛然记起了什么:
“明天你到朱姐那来!来拿两个西瓜过去,送一个给苏姐!”她吩咐道,“你要借辆自行车,手是不好提这么远的!”
文书工作弹性很大,白天我要去办点什么事,编个理由写在黑板上就行。有急事可以中午或晚上来找。如果请几天假回城,就可以将公章交给团委张书记,由他代我管几天。这也是谢书记交待好了的。当然,你成天呆在办公室,还是永远做不完的婆婆妈妈的杂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在黑板上写上“到下面排里去了,有事下午来。”我在老丰那借来了自行车,正准备出门,偶尔又见我的那个茶杯里还有好些红糖,想将杯子洗掉,又舍不得将这么多糖浪费,就冲了一杯水,喝了,水还蛮甜。我骑上自行车就朝六排奔去了。她见我来,才到农科所去买瓜。瓜在西瓜地里,自己看中那个摘下过称付钱,据讲才五分钱一斤。这也只是对所里职工的优惠价。美秀上课去了。
“我跟你一块去。”
“我嫂带我去呢,你就不要去了。”
她走后不久,我的肚子就开始呵呵作响,隐隐作痛。我知道坏事了,肚子要拉稀了。我不由赶快奔厕所,还没完全蹲下,稀屎水就直喷了出来。以往遇上肚子隐隐作痛,解个大便就没事了。这一回肚子痛个没完没了,屎也老象屙不完。我在厕所蹲了个把小时,肚子痛起来还更明显了。美姣不知我到那去了,在放声叫我。我只得赶快起身,离开厕所。起身似乎觉得肚子好些,我暗自欣喜。
“呀,你头上的汗!”她见我从厕所出来这神态,吃了一惊。
“厕所挺闷,好热!”我只有这样答。
我敏感到自己莫是生病了?或是中暑了?我不好将肚子闹痛的事告诉她,我将西瓜放在自行车上,就匆匆与她告辞。
“你吃了中饭再走!现在都十一点了!”
“我还晒了衣服在外面呢。你看,天要落雨了!”
天际已是滚动着乌云,西边黑了大片的天,一场暴雨看来要落下来。
“要走就快,怕雨落下来了路上没有地方躲!”
美姣也急起来了。她催我赶快走!我跨上自行车只觉乏力,差点要倒下,美姣见此景,赶快上前一步帮我扶稳:
“小心!”
我骑上自行车后不久,恰好前面有个较长的下坡,我便坐在上车静静休息了一阵,精神觉得好些。我骑着自行车一个劲的往回奔,一路心里都在默念:“坚持!一定要坚持到场部!病倒在路上就麻烦了!”肚子虽然还谈不上剧痛,但眼下的这种痛能很直接地让你感受到,一场大病将要来临的预兆!途中我几次想停下来歇一会,但潜意识在命令我:不能停,停下躺在路边就起不来了!我一呵气坚持骑到了宿舍。我放下西瓜就想奔医务室,那知这时肚子突然间绞痛起来!我使劲按住它,蹲在地上。我想喊人,肚子痛得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琼明灿,你怎么啦?!”
徐艳梅与许峰恰好从这里经过,发现了我,他们赶快奔了进来。
“不知怎么的,肚子痛得不行……”
“快,我背你上医务室!”许峰说。
“他痛得这个样子,我去把医生喊来!”
徐艳梅喊医生去了。许峰帮我用手掌按着肚子。两个人这么按着,疼痛似乎缓解了些。
徐艳梅将场部医务室的黄医生、徐医生都喊来了。她开始是叫汤医生的,汤医生年纪来了,跑不快,怕误事。
“是不是乱吃了什么东西?”黄医生目光锐利地望着我问。
“早晨在食堂吃的稀饭、馒头……”
“那应该没问题呀。”徐医生道,“我们一家也是在食堂买得稀饭、馒头。”
“还吃了什么没有?”黄医生仍盯着我问。
“没……没……”
“黄医生,我们先给他打一针,止了痛再讲!”
“我怀疑是食物中毒!不弄清楚怎么能随便止痛!”
黄医生两眼喷着火。他这一句“食物中毒”提醒了我:
“早晨,喝了一杯红糖水,糖是昨夜剩在杯子里的……杯子没盖……”
“哎呀,就是这杯红糖水吃坏了!”徐医生完全明白了,“你这个杯子,很可能昨晚蜈蚣虫爬过!”
他们给我打了止痛针。黄医生见我有些脱水,还与我吊葡萄糖。我就这么病倒了。进场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生病。
我食物中毒的事,很快在场部传开了。李晓梅、林芳姐,还有涂营长都来看了我。下午三点多钟,秀姑也将美姣喊来了。她见我躺在床上打吊针,确实吃一大惊:
“你怎么会食物中毒?!那红糖我吃了都没事呀!”
“你走后,我又泡了一杯。”我不好讲是她与我泡的那杯引起的,“没有喝完又忘记盖上,今早加了些水将它喝光了。徐医生说,很可能是蜈蚣虫爬进去了。”
“这么热的天,过夜的剩东西是吃不得的!你那个红糖,用纸包上放在桌上也是不行的,所以我用瓶子帮你装起。你平时看上去,又不象个小气人,杯子里的过夜剩糖水都舍不得倒掉!怪不得你上午蹲厕所那么久,原来是肚子痛!这么大的事,你还瞒着我,丝绸厂就有医务室呢!”
她尽管在向我发气,神态还蛮好看。声调也是柔和的,与她将来过日子看来是吵不起架的。朱美秀只要脸沉下来,就有点凶神恶煞了。
“你盯着我笑什么?”她自己也笑了。
打完两瓶吊瓶,黄医生讲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他与我还开了病假。
“晚饭我来弄点稀饭给你吃。”
我这里有米,她就动手与我搞起来。
“水放得怎么样?”
我一看就笑了。就是做干饭水都少了。
“要放这么多水呀。我是不会做家务事的,原来都是我妈做。”她笑道,“我在家的时候呀,平时没事就练钢笔字,我爸的字才写得好呢!他的毛笔字是垭子湾有名的!我毛笔字没有练过,不过硬是要写,也不差。我特喜欢练钢笔字。还有我的粉笔字也写得可以,在学校都是要我去出墙报的。在家除了练字,我也还喜欢好玩似的去扯猪潲!其余什么都不行啦。家务活怎么也轮不到我做,单我妈就能全包了。我爸弄得菜也挺好吃呢。所以有人说,勤快的爹妈养懒崽。以后,你还要带带我呢。”
她讲话的声音很甜,听了好舒服。会不会做家务事,对我来讲到无所谓,只要性格合得来就行。煮好稀饭,她就上食堂去买菜。我勉强吃一小碗就吃不下了。身体这么一折腾,到底元气失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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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次食物中毒后,我与黄医生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他住在场部原办公楼的楼上,那是栋两层楼的木板房。他住在角落边一间挺小的房子,里面只能放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他的书都放在床底下。他的房间收拾得极整洁,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地板拖得干干净净,进他的房间要脱鞋。他房间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我怀疑他是不是患有“洁癖症”。这与当时的环境显然是极不协调。平时几乎没有人进他房间,找他看病也是在外面唤他。他是那种推拉门,门外还弄了个布门帘。平时在家里就将门帘放下,象个深宫闺秀似的缩在里面。他在不在家,老远瞄一下那门帘就能知道。现在场部机关是用红砖砌的平房。我没事开始爱到他那去玩,脱下鞋子进去,象似进到一个日本人的屋里。
我还进一步了解到,他很会干家务活,弄得菜很好吃。他与当地一些农民还有些交往,经常有人给他送菜来。他感到我与他合得来,弄什么好菜就请我上去吃。一天,他弄了几个菜,要我上去吃。食堂这天正好又有红烧肉。他就与我一道,拿碗到食堂去买两份红烧肉,再打点饭来。他心情特别好,将碗伸进去打菜时,他含笑冲着卖菜的王嫂说:
“打你两份肉来!”
王嫂长得挺性感,性格又大方,人家都爱与她开玩笑。黄医生这么讲她,她没有回嘴,而是冷不防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这一下黄医生就来神了,他买好菜就站在饭厅的正中,用那标准的普通话,象朗诵诗歌似的大声咏道:
“男人的脸,是不可轻易摸的,调戏男人是不许可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要加上不调戏男人这一条。”
饭厅里的人们很快爆发出一阵狂笑,王嫂满脸通红,羞得什么似的。
这一餐,我们喝了点酒。他爱喝葡萄酒,葡萄酒也是人家送的。喝下一小杯,他就目光直盯着我,笑道:
“琼明灿,你的那篇《谈反潮流》博得了一片赞扬声,我与你提点反面意见怎样?其实,你的观点是不清晰的。我们搞绿茶初精制,怎么能牵强附会的与‘反潮流’扯在一起呢?所谓反潮流,就是当一种错误的思潮象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多数人跟着走,只有少数人能够顶得住。我们搞绿茶初精制,那是在顶什么错误思潮呢?”他的头颅挺大,讲话的神态简直就象一个哲学家。“当时,我就向谢书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怎么讲?”这是我最关心的。
“他意味深长地向我露了一笑,我就全明白了。这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嘛。他要利用你的《谈反潮流》,巧妙地压倒了反对他的一方。你实际是利用你的文采,掩盖你观点上的不清晰,从而起到了歪打正着的作用。把一些半瓶子醋的人,吓去老远。”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高水平的尖锐的反对意见,我心底不得不服他。我与他交谈,感到自己的知识确实贫乏了。他在我生活圈子中的出现,给我自负的心理当头一棒,我不由感到羞愧起来。
“看来你很爱好文学?寡人也略有爱好。我们现在来聊聊文学怎么样?”
“行!”
我不知深浅的痛快答应。
“读了多少国外的作品?”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高尔基的《母亲》,还有......”
“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 你知道他是那个国家的吗?”
“不知道。”
“他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的伟大作家,他的传世之作是《堂吉诃德》。《牛虻》看过吗?当然这是禁书。是爱尔兰女作家艾.丽伏尼契写的。列夫 .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看过没有?那,维克多. 雨果的《悲惨世界》呢?也没看过?《谁之罪?》看过么?是十九世纪俄国著名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家和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赫尔岑写的,是他最有影响的长篇小说……”我真佩服他, 外国人的名字也记得那么清楚。看来他不仅仅是一般的文学爱好,他对文学有相当的功底,他竟读了这么多的文学名著!他兴致勃勃接着谈下去。“中国的作品读了多少?四大名著你是肯定看过的,你认为那部写得最好?对,是《红楼梦》!曹雪芹真是天降奇才也!能文会诗,工曲善画,博识多见,杂学旁收,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他的作品文备众体,诗、词、曲、歌、谣、谚、赞、诔、偈语、辞赋、联额、书启、灯谜、酒令、骈文、拟古文,真是应有尽有……《史记》读过没有? 《官场现形记》是谁写的?要不要我告诉你?这是我国古代著名的讽刺小说,作者是清代的李宝嘉。唐诗你能背出多少?”讲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呤起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一呵气竟背诵了十多首唐诗,就连杜甫的《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也能全文背下!他兴致极高,摇头晃脑地吟个没完──
国初以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内府殷红玛瑙盘,婕妤传诏才人索。
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
后来我还摸到了一些他的生活习惯。晚上他一般睡得挺早,十点之前必须上床。夜深十二点准时起来,一直要读书到凌晨三四点,再一觉睡到天亮。有时他就直接学习到天亮。他在学校学的是俄语,后来他又自学了英语、日语,现在他还对法语感兴趣。他看书爱读出声,声音尽管不大,但楼下的人还是听到了。因此,有人也讲他的神经有问题。
“你的那位‘西施’长得有点象朝鲜人,”一天他也与我开起玩笑来。“她穿那身红裙子象朵红玫瑰!”
这么说着,他又摇头晃脑咏起王维的《西施咏》──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我见他今天心情格外好,便想借机触碰一下敏感话题,平时我想说都不好开口:
“黄医生,我看你也该找了。”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单这一点就够引起人们关注的。“讲正经的,要不要我与你介绍一个?年岁不饶人呵,你不能再拖了。你在这里找一个,现在应该是不难……”
他这时往床上一躺,眼睛微闭着含笑似听非听。看来他是有些累了。我想告辞,还得要他表个态:
“谈谈你的条件?想找一个什么样的?”
“琼明灿,你是搞文学的人,应该‘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这样睡在床上,分明不是在告诉你,表示‘躺着不干’嘛……”
我一下被他逗乐了。但我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52
黄医生有空也到我这来坐坐,我泡给他的茶,他从没喝过一口。
“是不是我身体有什么病?”他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我的怀疑。
“别多心嘛,我从不喝人家的茶。”他笑道,“原来谢书记泡的茶我都不喝,这也是一种个性吧。当然,口要确实渴了,冷水我也不在乎。”
我通过与他的交往,我越来越感觉到他身上的份量。单在医术方面,他在场部就很名气,原来极少与他接触,忽略了。他的医术,尤其在中医方面应该说是比汤医生还高一筹。汤医生比他资格老,原是国民党的军医,西医很有几下子。但场里有两位职工患得疑难病症,据讲是什么糖尿病吧,汤医生没有治好,最后还是吃黄医生几副中药见效的。自这以后,他就名声大振。他比我们晚进场一年,开始没什么威望。好些知青见他出口成章,头颅格外大还爱取笑他,称他叫什么“化学脑袋”。他自尊心极强,一听人家喊他这个绰号就挺气愤。
“这小子不是个玩艺儿,不知天高地厚!”人家乱与他取绰号,他心里非常火,在通往食堂的路上,他边走边用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嚷道。“读大学时,教授都是对我恭恭敬敬!那个共大来的叫什么红×的小子,自己的未日都到了,还拿别人穷开心。他不找我黄大人,能够活过明年,我把头砍下来!”
据讲红×真的找了他,还买了两瓶好酒送给了他。他确实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吃黄医生几副中药就好了。这些都是我近些日才知道的。
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的,睡眠不好。中午想睡午觉,老睡不着。夜里也是那个时候醒来,就再也不能入眠了。他听我这一讲,微微露了一笑。他说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也是伤了神,睡不好觉。后来有个太医给他开了一副方子,他吃了这副方子就睡好觉了。
“现在可以给你开这方子,你吃一剂看看效果?”
我已经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了。他与我开药方我当然乐意。
黄医生与我开的药方如下:
人参15克,软石膏9克,陈皮4.5克,半夏(姜汁浸炒)4.5克,白茯苓4.5克,枳实4.5克,竹茹4.5克,麦门冬4.5克,龙眼肉4.5克,甘草4.5克,酸枣仁3克。
药方主要是起养心安神的作用,他与我开了三剂。我将药方单交给范文敬,全权委托他去弄。我这里也不好搞,药罐什么都没有。第二天休班他就到镇上去拣药,说是少一味,黄医生又换过了一味。药拣好当晚就在他家熬一剂,吃后果然立竿见影。从他家回到宿舍还不到九点,就已昏昏欲睡,躺下床一觉就美美睡到大天亮。第二天睡午觉时,我又一下进入了梦乡。梦见小溪边有人在洗衣,隐隐约约还听到那妇人在一下一下挺有节奏的用木槌打着衣服。好一阵,我才很艰难地睁开眼睛。
“琼明灿,你睡得真死呀!”场团委张书记来叫我上班了,他说有人找我开介绍信。“你看,都快下午四点啦!我在你屁股上打了这么多下,你竟还不醒!你房门也不关,人家把你抬出去卖了你都不知道!”
原来梦境中的捶衣,是张书记在打我的屁股呀……剩下还有两剂药,我不敢再吃了。我怕吃下去后,整个白天睡不醒就麻烦了。
一天晚上,美姣到这里来,我将这个笑话告诉了她,谁知她也说近段时期睡眠不好,要我将这个方子给她,她拣副药试试。我将方子给了她。我送她回宿舍返回的途中,一路都在联想她吃了这副药睡不醒的滑稽情景,她或许也会做一个比我更有趣的梦呢!正这么想着;这么兴冲冲地走着,猛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一点软绵绵的东西,我马上条件反射似的双脚跳起,但还是晚了,右脚踝上似乎针扎了一下!不由喊了一声“妈呀”,我真的踩到了一条蛇!这条蛇不大,细长细长的,它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滑进草丛里去了!我整个心都麻了!我潜意识中,很快闪现出“完了”二字,我站在那愣了一会,意识到必须要赶快采取救护措施,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得赶快奔场医务室!正决定往医务室奔,灵机一动我又想到了范文敬!他治蛇伤或许比场医生还内行!再说,这里离场部远,离五排近!我顾不得这么多,就往范文敬家奔。他家的门没有关,我奔进去就大声疾呼:
“范文敬,我刚才遭蛇咬了!你有没有办法?!”
我坐下来伸出右脚,脚踝上头的蛇咬伤处已经开始红肿了!
“别慌,我有救命药!”
范文敬赶快开箱去拿蛇药。
他父母也都过来了。范文敬拿出蛇药,那瓶里只剩下三粒,他全倒给我了。他端来一碗水要我赶快吞下。他母亲告诉我,这种救命药每次都是服三粒的。这是他师傅生前留给他的,遭再毒的蛇咬,只要能及时服下这种药,命就有救!吞了药毒血就不会上升,毒血就能化解。我赶快吞下蛇药,他就从腰上拔出那把小刀,在我脚红肿处划了一个小口,让些毒血出来。然后从他大妹的长辫中剪出一缕头发,扎在我伤口的上头。他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你注意看了一下吗?那条蛇是什么颜色的?”
“麻颜色,细长细长。”
“有多长?”
“尺把长吧。”
“哦,那是土婆蛇。不要紧,这种蛇毒性不大。”范文敬笑了。“我还怕是眼镜蛇呢!我们这里眼镜蛇多。先晓得是土婆蛇,弄点草药敷上去就行。你看,这药见效吧,你脚上的肿就全消了!”
他又提马灯到后院,弄了些草药来与我捣碎敷在脚上。
“明灿,谈恋爱要注意安全!”范文敬母亲警告我。“晚上蛇多,眼睛要尖着点!”
“嗯。”
这天晚上,我就睡在范文敬家,这桩事我要他们保密,他们满口答应。第二天文敬送我回场部,他叮嘱我这两天伤口不能进水,估计三天后就没问题了。我没将被蛇咬伤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讲是脚扭了一下。三天后美姣喜滋滋地告诉我,她说黄医生那药方很见效,她也只吃一剂就已达到静心安神的效果了。
53
江美姣本想“投石问路”似的向父母点一下我们之间的事,没有想到还没有开口,父母就反复向她交待千万不要在这里找对象,这里只是一个跳板,她姨父是许了愿的,要将她搞到县城去。她姨妈又是县卫生局的一个什么科长,两个这么大的官,还怕不好将她弄进城么?她感到时机不成熟,我们的事这次不好向她父母讲。
朱美秀为我们每人配了一片钥匙,准备将她这里作为我们约会的长期据点。她那非常隐蔽,完全可以挡住外界的视线。知道我们爱情的人还极少,好些人至今还以为我在跟林娟谈,林娟与我仍有些来往。她有空还到我办公室坐坐,问我一些近况,她仍在关心我的组织问题。她悄悄向我透露,由于茶场至今没有派党委书记来,新党员的发展工作也停止了。这些都是涂营长的老婆告诉她的,她劝我要与涂营长搞好关系,讲他这个人看起不好打交道,与他关系搞好了比谁都好讲话;与他关系弄僵了,麻烦事就多了。话出有因,我忍不住问:
“我实在不明白,究竟那个地方得罪了他?只是他冤枉我……”
“你自己注意就行了。”
林娟的话,我压根儿的没往心里进。要我去讨好涂营长恐怕刀架到我脖子上也办不到。我对解决组织问题已不抱多少信心了。而且听讲涂营长很有可能会任场党委书记,茶场这个地方看来确实不是我久留之地。我一心只盼着铁路那边的信息,不知我的调动问题进展如何了?这事没有眉目之前,我是不会向任何人吐露的。眼前,红红火火的爱情在点燃着我的生活,想到每个星期的约会,心里就热血沸腾,呆在茶场的暗淡前景可以不屑一顾了。
第二个星期天,吃过早饭,我就兴致勃勃往朱美秀那奔,这个时候,内心的甜蜜是无法形容的。那天我刚走上公路,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身个魁梧高大,看上去有点面熟,大概他也见我面熟,含笑望着我。我盯着他有一阵,总算认起来了!这不就是县城茶厂业务科的陈科长么?我妈到茶厂做临时工,就是托他的福照顾进去的。他与我们家住的不远,也算是邻居吧。他到过我家玩过几次的,我刚进场不久,他还来过我们场的。记得那次他是讲到这里来业务考察。我知道他业务能力很强,还有些名气。我们开始搞绿茶初精制,就是从城里茶厂他手下派来的师傅。
“陈科长!又到这里来考察?”我问。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现在到那去?”他语气显得挺亲热,“能不能陪我四处看看?反正是星期天,你也没事。”
我一下愣住了。我怎么回答他呢?他是客人,何况他以往那么照顾我妈,陪他玩玩完全是应该的。但我与美姣、美秀她们是约好了的呀,今天就在那边过礼拜。
“这……”我摸摸脑袋,在想两全齐美之策。
“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就在这时,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食堂那边朝场部奔来。是她!秀姑!她准是来找我的!
“陈科长,你稍等一下,”我见她来有些兴奋了,“我去去就来!”
秀姑果然是找我的,她先到我宿舍敲了下门,又往我办公室这边走来。
“秀姑,你回来啦!”
“昨晚搭便车到的,我看看美姣在不在你这里。”
“现在我正要陪一个客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
“你认识丝绸厂学校的朱老师么?”
她摇了摇头。
“那你认识六排的许细流么?”
她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她摇了摇头。
“辛苦你一趟,你找到六排的许细流,要他带你到朱老师那去,朱老师名叫朱美秀。美姣就在她那,你告诉她们,上午我不能来,下午来去了。城里茶厂的陈科长来了。他是来我们场考察的,他要我陪他四处看看。万一许细流不在,你到六排食堂问其他人,朱老师在我们食堂搭餐,学校的房子离食堂不远。”
秀姑很是兴奋的从另一条道,往六排奔去了。那是一条往茶园深处走的小路,到六排近多了。我之所不敢往那里走,因为漫山遍野都是采茶姑娘,你一个小伙子从她们身边穿过,成百上千双女性的目光盯着你,会刺得你满身不舒服。有的调皮的姑娘还会大胆的拿你来开心,甚至会有人领头唱出山歌来:
“路边的情郎来找谁哟?”
马上就会一片呼应:
“来找谁?”
“妹妹等得好心焦哟──”
“好心焦!”
“白天莫来怕人见呀,”
“怕人见!”
“打播(亲嘴)选择月亮边哟──”
“月亮边!”……
在女人的世界里,她们才不在乎呢!采茶的季节,经常能遇上采茶姑娘抢占男厕所和男澡堂的事,弄得你哭笑不得。记得我在机务班时,有天晚上我去洗澡。女澡堂显然是挤满了人,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嘈杂的声音。令我吃惊的是,男澡堂似乎也有女人的声音,没想到里面果真有女人!她们见外面有动静,竟逗挑似的说:
“你们进来呀,这里还有空位!”
紧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陈科长站在公路边等我,样子显得很悠闲自在。
“小琼,你在这里干什么工作?文书?正好!你看能不能这样,”他挺和善的征求我的意见,“你先将全场的概况与我说说,我们再规划一下,上午到那里,下午到那里。”
怎么,他要我陪他一天?我心里有些不悦,但又无可奈何。客人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场部处于中心位置。场部这边设了一个制茶连,城里茶厂来的人,一般都到制茶连去看,制茶连职工有四百多人,还请了一些临时工。”我向客人介绍起来,“离场部约两华里的东边是一排,再过去三华里是二排。三排在南边,离场部五华里。四排在北边,离场部四华里。五排在西面,离场部五华里,再过去三华里是六排。”
“上午我们就到制茶连转转。”
我带他先到茶叶初制这边,从杀青车间、揉捻车间、干燥车间、再干车间按顺序来,再到精制车间走了一遍。他当然是行家理手,与工人们问这问那,了解的非常仔细。精制车间的许多老工人和审评室的技术员都认识他,都亲切的称他“陈科长”。当时精制车间两个班正在开展劳动竞赛,白班的工人制出多少包茶,晚班的人员一定要赶超白班。因此两个班的人员的工作热情非常高昂,都不服气要争下一口气。他一路走走看看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到审评室时,才含笑问那位姓罗的工程师:
“精制车间的劳动竞赛是你们发起的?”
“我要有这个权力就好罗。涂营长亲自主持召开的动员会,人家是部队来的人,喜欢打‘淮海战役’。”
“你认为这个竞赛怎样?”
“怎么讲呢?竞赛当然能调动人的积极性,生产进度也提高很快,只是……”
“我看这是把茶叶糟蹋掉了!”陈科长脸沉下去了。他笑起来显得挺和善,脸沉下去又显得样子挺凶。“你这个工程师也不到车间去看看。他们为了提高进度,就在粉碎机上做文章,间隙调得过小,弄碎的茶叶通过筛网的流程就快,造成的粉抹茶不得了的多!以牺牲产品的质量来换进度,这样所谓的劳动竞赛应该立即停止!”
“我的科长同志,这样的劳动竞赛是我说要禁止就能够禁止的吗?”罗工是从城里茶厂调过来的,在他手下干过多年,他们科长的脾气他当然是非常清楚的。“至于你看出的问题,我现在是可以去纠正的。”
我们又回到精制车间,罗工要将粉碎机停下来,重新调过间隙,工人坚决不干。现在正忙,停得下吗?停下机子不就要影响生产进度吗?不就赶不上晚班的工作速度吗?正当罗工感到上下为难时,陈科长亲自将电闸拉下了!粉碎机上还站着一个工人扛了一袋茶正在往下掉呢。
“他是城里茶厂主管业务的陈科长,”罗工赶快借题发挥,想用他来镇住对方。“县里这次派来,就是专来考察我们场的制茶质量的!”
工人这才软了下来,罗工将粉碎机的间隙按标准调好后,还警告他们:
“再不能乱动!影响茶叶质量,你们要负责!”
中饭是罗工请客,把我也拉去了。他与陈科长聊的都是些制茶专业性的话题,我插不上嘴,也不感兴趣。
“你这次有几天时间?”罗工问。
“三五天吧。”陈科长含笑答。
“我用手工制点茶给你看看,比机子做的强多了。你走时,带点手工茶回去。”
“过去那些会养生的皇帝,饮茶非常究竟。不能用手摘,要那些没开苞的姑娘,用牙尖咬下,人的精气便在茶叶里面去了。茶叶也不能用火烤,只能放在太阳底下晒。喝这样的茶叶滋阴补阳,脸色红润……汉代大文学家司马相如,是我国早期的著名茶人。他写的《凡将篇》讲得是茶的药理,很有影响。哈哈,韦曜不善酒,孙皓暗地赐以茶水,用以代酒……西双版纳那边,有许多大茶树,相传为孔明南征时所栽,因此也称‘孔明树’……”
陈科长实在是太懂行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吃过中饭,他问我:
“你有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我坦率地点了点头。
“我也想休息一下。下午就由你安排,到下面那个排去看看。现在是一点,你两点半来叫我。你醒不来我就来叫你。”
我自然想到了六排。我讲了下午去,她们若不见我来,准会怨我失约。我也不忍心让她们白白等我一天。我在脑海中将下午的行程安排好了。先带他到吕排长家,他准要与他详细了解情况,我再借机溜出到朱美秀那,这样就两全齐美了。想到下午有事,在床上稍躺一会就醒了。我准时到罗工家来叫他,他也正要出门的样子。我冲着他,劈头就说:
“六排最边远,感不感兴趣往那走?”
“好!”
罗工提出弄个车子,被他坚决谢绝了。他说他喜欢走路。再远也不过是八华里,算什么?我们就这样往六排去了。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左察右看,有时步子迈得非快,有时停下来美美欣赏一阵四周的景象,有时紧皱眉头若有所思,有时满脸又露出欣喜之色。走了大半行程,他开始与我详细了解场里的情况:
“全场总共有多少亩茶园?”
“三千五百亩。”
“有多少职工?”
“一千二百六十三人。”
“男职工多少?女职工多少?”
“男职工587,女职工676。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人占90%。其中,上海知青103人,南昌知青125人, 九江知青196人。我们县的知青还是占多数, 有456人。还有少部分是场里的老职工和家属子弟。”
“不错!到底是场部的文书!”他非常满意,摸了摸我的头。突然,他转了话题,“上午那个妹子,是你的对象么?”
我摇头否定。
“你在这里找对象没有?”他进一步问。
我们的事我还不能公开,我主要是考虑到她的影响问题。她既然与我交了底,我得与她负责。
“还没有。你与我在城里茶厂物色一个怎样?”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你把要求对方的条件给我说说。”
“只要过得去就行呗。”
陈科长了解什么都这样细,我有点怕中他的圈套,被他套出我心中的秘密来。我想赶快结束“对象”的话题,用手朝前面指了指:
“呶,那就是六排。我们先到吕排长家去!”
我们来到吕排长家,谁知他家锁了门,据讲他们一家人都到镇上的亲戚那去了。
“既然到这边来了,有没有兴趣到我一个共大的同学那去?她在这里丝绸厂学校教书。”
“行!”他挺感兴趣。
我们来到朱美秀房间,美姣、秀姑都在这里,她们正在埋怨我,怎么还不来呢。我将陈科长带来介绍给她们,她们无疑都大吃一惊。好在陈科长随和,坐下来就与她们攀谈,他先了解美姣的情况,她回答的挺谨慎,也不太愿意回答他的问题。问她在这里的感觉怎样?习不习惯安不安心时,她也仅用“还好”两个字来回答他。他也问了秀姑的情况,秀姑告诉他父亲是食堂买菜的,自己没有工作,想进场没有后门开。当他问朱美秀时,她则与他认真的聊了起来。他们先聊丝绸厂学校的事,又聊我们六排的职工子弟搭在他们这里上学的情况;陈科长还询问到她家庭,当得知她就是县农业局朱局长的女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十岁那年得了一场伤寒病,差点丢了性命。”
“你怎么知道的?”
“先不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美秀’这个名,是谁取的吗?”
“我爸。”
“不错。但你爸是征求我的意见才取的!我老家也是垭子湾人,不过我出来的比你们早。记得你七岁那年你们家先搬到镇上,你就在镇上的完小读书。你父亲当镇长。后来就调到城里,是你进中学的时候吧?再后来你爸就调到龙港搞公社书记,最近又调到县农业局了。”
“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陈股长,后来提科长了吧?我知道你跟我爸还是老同学呢!我们在龙港的时候,你还到过我们家!”
美秀兴奋起来,搞了好几个菜,我们五个人在这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们边吃,美秀和陈科长接着边聊。陈科长好生兴奋,继续侃侃而谈:
“你公公解放前靠驾船为生,长年累月在外面,一年难得回来一趟。苦得你婆婆把她那些儿女拉扯大,你父亲有十姊妹吧。他最后到城里摆渡,还是我去活动的呢!他是去年过的吧。”
“他是喝醉了酒,一个人半夜三更跑到河滩上来,又跌了一跤,第二天清早才被打鱼的人发现,送进医院就不行了。”
“我知道,他身体好,不摔这一跤,再活十年没有一点问题!”
我们吃过晚饭,陈科长见时间不早了,正准备起身与我返回场部,许细流带着一帮人进来了!他们竟是:场部的胡场长、涂营长、团委书记张曙光,还有制茶连的周连长、郑排长、罗工。
“陈书记,你来也不打个招呼!”胡场长满面笑容,点头哈腰的埋怨道,“县里来电话,讲你来了。还是一早搭李书记的吉普车来的,哦,现在应该说是李县长。他说李县长到九江去开会。我说没见你的人啦。我们就担心是车子中途坏了,赶快开车一路去找你们……”
真没想到,陈科长竟是我场新上任的党委书记!我无形中“闯大祸”了!我们这个绝佳的约会地点,竟被这一帮敏感人物无意中发现了!江美姣坐在床的一角,埋着头尽可能将自己隐蔽起来;朱美秀睁亮着眼睛,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秀姑神态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则在强迫自己镇静……
“我一来就先到罗工家,”他想把责任推给罗工。“我的行李都放在他那。”
“你升了官,也不通报一声,还说是来考察的。”罗工赶快含笑申辩。
“我懒得惊动你们,想独自走走看看。如果县里不打这个电话来,”他含笑打了一个有力的手势,“我至少要瞒你们一个星期!”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涂营长困惑地问。
“恰好遇到琼文书,他不错,陪我转了一天。而且,还蛮了解情况。”他含笑望望他们,又看看窘态中的我们。“朱老师的父亲是我的老同学。我到这来时,朱局长叮嘱我来看看他的女儿,她与琼文书是同学,我就叫琼文书带我来啦。小琼嘛,他妈原来就在我手下工作,是我照顾她做临时工的,我是看着小琼长大的。”
他这么一讲,才为我们彻底解了围。从陈书记的神态,我察觉到了,他以为我在与朱美秀谈,他在替我保密呢。
“陈书记,现在回场部吧?”涂营长热情的说,“我们是开车来的!”
“走吧!”
我与秀姑都要搭车过去。当我正爬上车时,朱美秀恨了我一眼,轻声与我说:
“你这是引狼入室呢!”
54
秀姑上次的事,确实是她父亲盯梢了。秀姑告诉我们说不触及到原则问题,他父亲是不会发火的。原来他在外面受的委屈、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回家也只是单独坐到一旁生生闷气。老伴病故后,一段时期性子变得孤僻,心里闷的慌,便用拳头狠狠击打着沙包。这几年好多了,女儿都大了。只是秀姑瞒着他向我们讲他过去的事,还要传给我们武功,他当然满肚子瘟火。所幸的是,他对我的印象好,还没将秀姑怎样,气头上只是要秀姑到城里住段日子再说。秀姑这次回来,还是他去的电话。他跟胡场长讲好了,将她安排在制茶连做临时工。
那只黄猫又跑了。这一次再也没见回来了。想必是人家将它套住了。不过现在我也顾不得它了。跑了就跑了吧。我精神充实着呢!这些日,我们爱情的火焰越烧越旺,一个星期约会一次远远不能满足我们的渴求。总感到时间挺漫长,六天的日子挺难熬。在朱美秀那约会,尽管很隐蔽,生活气习也显得很浓,我们还敏感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心里有数都不便说出。又是一个星期日,借美秀上厕所解手的瞬间,美姣终于道出了心声:
“你发现没有?朱姐这段时期人瘦多了。她后来才告诉我你们的事,她还爱着你呢。如果我早知道,才不会接受你的求爱呢!我们也应该为她着想,少到这里来。我们在她这里甜甜蜜蜜,对她是一种折磨呢!”
“干脆到我那去!”
“不行,我往场部这边走太引人注意了!场部好些人专爱盯我,我多往你那去几回,人家不就知道啦。朝六排走到是谁都搞不清,以为是到我哥那。要能做通我哥嫂的工作就好了。你到我哥家来,再好不过!我们的事,我还不敢与他们说,怕万一他们反对,就更麻烦了。”
“要么你来时,先到苏小丽那打转身,再到我这里来。这样,就会转移别人的视线。”
“这样也好。”
她到我这里又变得越来越勤了。几乎每晚都来。当然她来得挺巧妙,每次都是秀姑陪她先到苏小丽那呆一阵,然后由秀姑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再悄悄来开我的门。总之,尽可能的使我们约会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但是,不管我们的行踪做得多么隐蔽,还是没有躲过狡猾的陈书记的目光!一天,他将我找去严肃地说:
“你谈恋爱我不反对,你已经二十三( 他多与我算了一岁),也该找了。”他正经起来样子可怕, “但你找到她,我不赞成。人家才十八岁,年龄太小了!再说,”他停顿一会,点燃一支烟,“她的思想意识也不健康,从她的穿着打扮也看得出。我了解了一下,她在五排的反映也不太好。你找到她,证明你的思想意识也不健康,你光图一个人的漂亮!……”
他的话,我接受不了。堂堂的党委书记,不了解情况怎么就这样乱判断?
“你记住我今天的话,”陈书记看出了我的不满情绪,话语更尖锐了。“你找到她,绝对不会长久!我不是乱下定论,我们可以分析一下:你贪她的漂亮,她贪你什么?她贪你占得一个好位置!她是那么风流的人,能跟你结合么?她那么引人注目,会不会招来城里人的目光?你位置再好,这里也只是个农工编制单位,假如有个比你年轻的又是国营单位的人追求她,你能保证她不会变心吗?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她究竟找没找对象?你了解清楚没有?她还这么小,你能等她那么久么?她这么爱打扮,将来你们就是成家了,你能伺候得起么?这一系列的实际问题,你想过没有?我还以为你是跟朱美秀,你跟她到还相配……”
他看出我根本无法接受他的观点,语气变得缓和了些:
“我讲这些,也是为着你好。我的话有些刺耳,可谓是“忠言逆耳”,你冷静头脑好好想想。不爱听,我也还送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望着我,又露出了笑容。
“你要是被她迷得太深,我也不好多说了。只是还有一点,你要注意影响。她到你这里来,不要关门。一关门邪念就来了,就容易犯错误……”
我们的事,既然陈书记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隐瞒的了。我自然不会将陈书记与我讲的话,再传给她听。我只是告诉她,新来的陈书记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她则坚持说现在还不能公开,征求家里的意见再说。她还告诉我,陈书记知道我们的事,是有一次他偶然见她用钥匙在开我的房门。
一天晚上,天刮着大风,很是凉快。场部会议室正在召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除制茶连加晚班的人不参加外,其余的人全部来了。下面各排是派代表参加,她也夹在人群中。也许是她怕打扮的花枝招展太引人注意,有意换上了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这件工作服她穿得很合身,上面印有“安全生产”几个醒目的黄颜色的字,她尽管还选择一个角落坐,仍难以躲避众人的目光。发言的人有十多个,陈书记安排我在第三个发言。我发言完后,便溜回房间去了。有一阵子,她也进来了。她告诉我,这件工作服是她二嫂给她的,她在红星农机厂工作,是个拖拉机手。
“你今天的发言不怎么样,水平没有前两位高,”她坦率的说,“联系实际也不太紧,有点象应付差事似的。” 她特地为我带来了一张她放大的半身相片,还是彩色的。她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短袖衬衫,胸脯显得非常丰满,笑得也挺妩媚,看上去象一个电影演员。
“这是在上海洗的,”她带有点神秘的口气说,“照相馆还不太敢洗呢,说袒胸露背,这是黄色照片。”
当我正在尽情欣赏这张照片时,猛然听到有人在敲我房间的窗户玻璃。我们定睛一看,原来是陈书记!
“你们关在房间里搞什么名堂!会不去开!”
陈书记好大的火,将我们吓得心惊肉跳。他讲完这一句就走了。我们也只得乖乖的又溜进会场,会议还在继续……
所幸的是,陈书记没有在会上批评我们,而且第二天他就出差到县里去了。这一天恰好又是礼拜,天下着雨。美姣来到我房间,她还是第一次在我这过星期天。她又为我带来了一张她在学校排练节目时化妆照的相片。也照得很美,当然艺术效果比她那张放大的彩色半身照要差些。
“我们到城里去照张相吧?”她提议道。
“是应该留个合影。”我当然热烈响应。
她又开始动情的坐到我大腿上,当她正要跟我讲着悄悄话时,猛然又听到有人敲窗户玻璃,而且敲的声音格外重,几乎要将玻璃震破:
“你们关着门在里面干么?!”涂营长愤怒的吼道:“陈书记要你们不要关门,你们怎么不听!”
他是冒雨站在窗子外面吼的,吼完他就走了。
现在看来,我房间她也不能来了。涂营长、陈书记盯得紧。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妙!
正当我们为约会的地点发愁时,我调动工作的事有了重大的进展!二哥来信说,他们科长已将我的事与人事科作了详细汇报,人事科表示同意接收。等他们忙完这一阵后,就可以着手与我办理调动方面的手续。二哥信中还说,向组织上提出调动工作的申请,现在是时候了。还应着手考虑茶场这边和县里那关会不会放。总之,近段时间要我们在这边打通一些关节,怕到时候陷入被动。大姐这些天开始紧锣密鼓的与我在城里活动,她找到了她那位在招工办工作同学,他满口答应帮忙。实在不行,还有人事局尼文书这层关系呢。陈书记进场后,仍住在原谢书记住的房间。我找到他先转弯抹角的与他透了点风,谁知他则非常爽快,讲我能调铁路这是好事,他这里一点问题也没有,“调函来了就放人”。我将这个消息告诉美姣,她更为之欢欣鼓舞!她是巴不得我远走高飞呢!那天晚上,她来到我房间神情显得好生兴奋:
“那边是新建的铁路,需要人,到时候我也好过去。”她依偎在我胸前,甜蜜地说,“明天我准备回家一趟,与我父母挑明我们的事,再不能瞒着他们了。看他们的态度,我估计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们也不想我在这里长久。”
我打了一份申请调动工作的报告,亲自交给了陈书记。我要调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场,人们几乎是奔走相告:
“琼文书要调走!”
“他的口真紧,竟没流露一点风声!”
“他现在就在等调令了!”
“不是说茶农工不能够往正规国营单位调么?”
“人家准是有什么硬背景!”
“我们场呀,有些人年年喊调动,年年原归不动。你看人家琼文书,说走就要走了!还是不声不哈的人厉害!”
如果我这次调动成功,我是玫瑰岭茶场建场以来第一个调进铁路工作的人。既然我调动的风声这么紧,场领导不得不要考虑谁来接替我的文书工作。胡场向我透了点风,他说陈书记要他物色人选,他进场不久,不了解情况。胡场长想物色五排的张永红,讲她能说会道,而且还有一手好毛笔字。如果她不管我们的闲事,不那么辱骂美姣,我或许会让位给她的,眼下自然遭到了我的坚决反对。我猛然想到了刘静,她与李晓梅恰好从农村搞“社教”回来了。我建议将他调来,我说他比较沉稳,而且他的字也写得不错。胡场长表示赞成。
“琼文书,讲老实话,听到你要调走,我心里的压力好大。我还欠你五十块钱……”
“我也跟你讲老实话,我压根儿的没放在心上,而且也忘记了。你再别提了这个事,我是不会要你还的。你平时这么关照我,我还没有报答你的呢!”
“等到我经济宽松点,不管你调到那里,我都会还给你的,请你相信我……”
胡场长讲这话时,竟流出眼泪来了!
“胡场长,我还想你再帮我一个忙。”
这时我猛然想到了范文敬,再不提他的事,我调走了后,想帮他也帮不上了。
“帮什么忙,只管说。”
“能不能将五排那个捉蛇的范文敬搞到制茶连来搞临时工?他是我的老同学,是个非常实在的人,他家里又那么困难……”
“这个,我可以考虑。”
我交出“调动报告”一个星期后,刘静就来接我的手搞文书了。现在场部干部层中,“上海派”的力量更增强了。我仍是回机务班,而且仍是与周师傅当一个班。我原来的房子腾来让给了刘静,刘静现在还住在四个人一间的单身宿舍里。胡场长没有简单的让我和他对换房间,而是绞尽脑汁与场部那个姓车的裁缝商量,要他腾出一间放杂物的房子给我。车裁缝是胡场长的远房亲戚,满口答应。房子是小了点,但必竟是一个人一间房。要真的搬到四个人的宿舍,我那么多东西是无论如何放不下的。当然我不当一回事,反正快要调走,将就一下就行了。我搬家的那天,陈书记、胡场长都亲自来帮忙,后来林娟闻讯也赶来了。居住在这里还不错,挺安静的。自己要调走了,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对这里还是深深留恋的。
半个月后,范文敬就调制茶连了。胡场长要他好好干,表现好,他才好想法与他转正式工。这个时候,我与江美姣的爱情完全公开化了。秀姑不再陪伴她,她到我这里来也是一个人了。这次她从家里回来,向我吐了吐舌,讲她家里对我们的事坚决反对。他们家里是不希望她将来调离这个县的,唯一的希望是想她到县城工作。也说她年龄太小,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再过五年找对象也不迟。从美姣的神态,显然没有将家里的话当回事。
“我的事,由自己作主,”她依偎在我怀里,动情的说。“我征求他们的意见,是尊重他们。并不是非要服从他们,你说是不是?你远走高飞吧!我在这里等你十年二十年,既使我调不过去,你将来还可以那为跳板,调回进城里嘛。我们县里好些人在大地方工作,不是都调回城了吗……”
我一边在听她动情地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我在尽情欣赏着她用红绸布扎在辫子上的那朵醒目的花。我竟来了好奇心,慢慢将花解开,再慢慢将她盘在头上的辫子解开。那一双乌黑的辫子,象蛇一样的滑到我胸前,不知怎么的,我全身又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了!她也动了激情,起身跨坐在我的大腿上,眼睛深情的火辣辣的望着我,有一阵子,将她的长辫子套在我的颈脖上,她警告我不要乱动,乱动就要将她的头扯痛的,她用红绸布再将两根辫子死死的联结起来,又开始尽情与我讲着悄悄话……
“我们的存折上有多少钱了?”
“九十块,其中有你四十块。”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相爱就快四个月了!”
“你一个月八块钱够用?”
“够了够了,告诉你,这个月我只用六块钱!下个月,你就可以去买块表了!”
她讲到这里,不吱声了。她大概是想象我戴上新手表的幸福情景,她脸竟是有些红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有些顽皮的问。
“你难道还有没告诉我的秘密吗?”我也含笑反问。
“还有一个。”
“那你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问我‘红玫瑰’这个名字的来历,我说将来会告诉你的,现在还不行。但你非要我说,当时我只有骗你……”
“你骗我?”
“我说错了。我只跟你解释‘红玫瑰’表面的含意,就是你把我比作艳压群芳的玫瑰花,加上我平时爱红色,所以就取名叫‘红玫瑰’。当时我写《回君》时,也就想到用‘红玫瑰’。但这个名字的更深含意却与我的身世有关……”
“与你的身世有关?”
“是的。我还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你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的?”
“我八岁那年,与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吵架,她竟骂我是野孩子,是检来的。我气愤不过,就去问我妈。我妈不告诉我,我就要去寻死。我妈只有跟我说,我三岁那年,她在县城汽车站将我检来的。我觉得奇怪,我既然是检来的,为什么知道我当时三岁呢?她就从箱底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看,这张纸条我这次带来了!”
“现在身上?”
“在宿舍箱子里呢!”
“你怎么今晚不带来?”
“本来想带,张永红一直在我身边,好象老在注意着我,我不好拿。明天带来,你一看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取‘红玫瑰’这个名……”
第二天晚上,她将纸条带来了。那张白纸现在还显得挺黄,上面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上了这么些字:
生于:一九五七年八月十八日 卯时
红玫瑰
“红玫瑰”三个字写得挺小,而且还写在一个角落里,不细心是容易从眼底滑过的。我感到这手字很熟,象在那见过。猛然,我眼睛一亮,看出来了!这是食堂老石的字!我敏感到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事件。老石在我心目中,早就是个神秘人物了。我决心要将这桩事弄个水落石出!
“美姣,能不能将它放在我这里保存?”我大胆的提出这个想法。
她望着我半天,不知怎么回答我好。
“你不是常说把一切献给我吗?这就是最好的纪念。我调进铁路后,看到它,就会想到你的,带上它,也就等于把你这颗心带过来了。”
“好,就放到你这里吧。千万要保存好!”
55
这天晚上,我又长夜失眠了!我开始怀疑江美姣是不是老石的女儿?她们是不是双胞胎?很有可能!美姣不是讲过,她与秀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么?秀姑长相虽然没有她漂亮,仔细看她们还是有点象。造成她们外貌上的反差,一个穿着太朴素,一个太爱打扮,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再就是两个不同家庭环境造成的影响。老石饱经风霜,是不是当年因家庭贫困,将一个女儿弄出去呢?很有可能。后来听秀姑说,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都夭折了。首先得弄清,秀姑是不是双胞胎?如果是双胞胎,美姣无疑就是他们家的人了。那么,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看来,只有见机行事……
第二天吃过晚饭我到了老石家,恰好秀姑上夜班去了。我先不露声色,天南海北的与他聊,自然忘不了要拜他为师,学点点穴之术云云,他也仍是那么谦和的说他根本不会武功。他微笑的望着我,在捉摸我的来意。我突然将那纸条打开,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不是你的字?”我目光直逼他。
老石带上眼镜一看,为之一惊。我注意到了,他嘴角有根经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这张纸条是那来的?”他仍笑呵呵的望着我。
“你先回答我,这是不是你的字?”
“你是说,这象我的字?”
“我不是问‘象’,”我又从口袋拿出一张他原来写给我的字贴,与它加以对照。“而是问是不是你的字?”
“你先回答我,这是谁的纸条?”老石微笑的望着我。
“我的纸条,”我随口而答。
“你这个纸条是什么意思?”狡猾的老石开始转守为攻了。
“你应该是最清楚了。”我在密切观察他脸目表情的变化。
“练得都是一种字体,肯定运笔是一样的。”他看上去并不心慌,神情平和的说。“你仔细看,还是有不同的地方。这是谁写的?什么意思?让人费解。”
“你一共生了几个女儿?”
“我早不是跟你讲过吗?有三个。”
“不对,应该有四个。”
“哈哈,又讲笑话了。你怎么多与我算一个了?当然硬要说应该,还是四个。有一个两岁就死了。”
我也不便讲得太露骨,等我调查清楚了再讲。我在他家坐了约莫个把小时就告辞了。他将我送出门,冷不防又盯着我问一声:
“这张纸条是不是你女朋友江美姣的?”
“不错。她跟你秀姑同年同月同日生。”
他既然这样问,我也干脆将话挑明。我目光直逼着他,进一步观察他脸目表情的变化。
“哈哈,怎么又扯到秀姑身上去了?同年同月同日生,与这张纸条有什么联系呢?莫你那位女朋友还有什么令人费解的身世?要不,再进来坐坐,你给我好好聊聊。”
狡猾的老石又反守为攻了。我怕进他的圈套,不想再与他谈这件事:
“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你在装蒜!”
离开老石家,我想到制茶连找秀姑,与她再进一步了解些情况。但又想到现在正是制茶高峰期,她那正忙,还是回宿舍去了。第二天我有意起了个早床,站在制茶连门口等秀姑下班。制茶连是两班倒,晚上七点接班,第二天早晨七点下班。
“秀姑,我找你有点事。”我在制茶连门口挡着她。
“是要紧的事吗?”秀姑神态变得庄重起来。
我说只问她一件事,我将她带到我房间。
“你妈生你的时候,是双胞胎么?”我劈头就这样问。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秀姑惊讶的望着我,“不是呀,我从没有听人讲过呀。”
“你不要告诉你父亲,这两天能不能抽空到县城去一趟,你去问你姑妈,看你是不是双胞胎?一定要她讲实话。当然,这事千万要保密。”
秀姑似乎感到事情重大,直点头也不追问,讲今天就可以搭车回县城去,晚上找人与她替个班就是。秀姑真的回城里去了。晚上她竟将她姑妈一道带到我房间来,她姑妈也神色庄重,对我提出的问题十分吃惊:
“我嫂嫂生她,我在场。秀姑是在黄古坳林场生的,那个接生婆还在世。我嫂确实只生一胎,不是双胞胎。”
我想扮演一下福尔摩斯的角色,没想到刚一开始,线索就中断了。美姣的身世我得替她保密,我不能将她的事轻易说出来。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的爱情公开后,在全场产生了轰动性的效应。有对我表示羡慕的,讲我“真厉害,一下就将‘玫瑰之顶’抓到手了”;有对我表示困惑的,“琼文书怎么会找到她呢?”;有预祝我们幸福的,也有断定我们不能长久的。我先后还收到了三封匿名信,一封讲她在学生时代就有作风问题,跟某某谈过;一封威胁我,要我不要挖别人的墙角,小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有一封则是文绉绉的,用上了“琼公子”、“江小姐”之类让人看了肉麻的词。通篇信的内容要你捉摸不透,一下谈“精卫填海”的典故,一下又扯到“嫦娥奔月”的神话,写了十多张纸,你简直象在看一份“天书”。
“你呀,光图人的漂亮,想过后果没有?”李晓梅也将我叫到她房间去,语重心长地与我说。“你能调走,也不一定很快就能将她搞去,你放心么?你要调不走,她还会跟你么?你跟她实在是不相配!你要想到这边找,场里看中那个,你只管开口,我去跟你牵线!”
陈书记到县城到了我家,将我在场的表现全部告诉了我母亲。母亲只怕是我中了邪,怎么变得这样呢?怎么工作上不要求上进,要找一个“妖精”呢?我哥哥、姐姐得到这个信息(除二哥许久没有来信外),也纷纷来信坚决反对。讲我太没有头脑了,明知自己要调走的,还在那里找什么对象。而且,找的又是一个风骚的女人……
外界的刺激,使我的神情异常亢奋起来,我简直象当年干地下工作那样,似乎在完成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外界越是满城风雨,我越感到与她恋爱的有滋有味,逆反心理在我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天,我师傅特地到我房间来,说带我去看一样东西。他将我带到制茶连干燥车间,车间的大门上不知谁用毛笔写了两行大字:打倒琼明灿,江美姣我不要!
“怎么样?我与你擦掉?”周师傅笑道。
“不用擦,由它去。”我也含笑道。
这个时候,我学会微笑了!
江美姣许久没到我这里来了。我在暗暗替她担心,她能经受得起外界这个打击么?正在想着她,她就来了。她神情庄重,亲自交给我一信,也不在我这里坐一会,反过身就走了。我敏感到似乎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我慢慢将信拆开,原来是她写给我的一首情诗,我轻声朗读着她的情诗,热血沸腾起来:
赠 君
火红的青春,火红的心,
我已战斗在风浪中。
风浪中迎来无限曙光,
风浪中炼出一颗衷心。
明媚的青春,灿姣的心,
我们结下的友情深。
明灿您就是我未来,
海枯石烂我不变心。
您的姣
1975年9月27日
我明知她对我一片忠心,也给她写了一封挑战似的情书过去,信的全文如下:
姣妹:
捧读着《赠君》,心潮澎湃。尤其对“海枯石烂我不变心”,感触极深。于是,便突发奇想──
姣妹:您真能做到“海枯石烂我不变心”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我为了您,洒尽最后一滴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发誓容易,守信难呵!
譬如:我们分散在遥远的边疆、深山、草原,那时海还没有枯,石还没有烂,您的心变不变?
您的环境变了,地位变了,又有一位胜我百倍的人在狂热地追求着您;那时,海还没有枯,石还没有烂,您的心变不变?
万一我遭到了意想不到的不幸;假设全身瘫痪、双目失明,那时,海,不但没有枯;浪头更加汹涌;石,不但没有烂,反面坚硬如钢;您的心变不变?
姣妹,大海是不会枯的,坚石是不会烂的,我想您的心更不会变吧?!
您的灿
1975年9月28日
信写好,我就要秀姑交给了她,她的回音是“恨!恨!恨!”三个字,不知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究竟是恨我不该写这封信,还是恼恨我这个人。管她的!这段时期,我一边在迎接外界的挑战,一边在渴盼着二哥那边的调函。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阵阵凉风吹来,天气到底冷下来了。那天我正在机务班当班,刘文书兴致勃勃给我送来一封信,这封信又燃起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这是二哥的来信,我总算盼到他的来信了!这封信我没有急于拆开,而是下班后托秀姑去将美姣叫来。
“二哥来信了,我们来猜猜调动的进展到了那一步?”我将这封薄薄的来信,在美姣面前晃了晃。
“我想是调函发过来了!”她从这封信中看到了希望,“或是要这边寄档案过去!”
我当着她将信拆开,信的全文如下:
弟弟:
你好!
你先后寄来的五封信都收到了。这段时期出差多,工作也挺忙,加上我在进一步落实你的调动问题,所以至今才回信。
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原来我忽略了!跨省调动是非常艰难的。我们科长尽管尽了很大的努力与你在交涉,最后分局人事科的答复是:没有希望。除非你在这边铁路找了对象,那也要等到结婚以后作为照顾夫妻关系调动才行。弟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平时活动能力不强,凭着我一点微薄的能力,完全依靠组织在与你办事。现在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了,你只有在那边好好干了。
匆祝
好!
兄:明仁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九日
二哥给我写这封信,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天正是我满二十二岁的生日。
“真是,你也不提个醒,”她也猛然发现,深情地冲着我说,“你的生日,我都忘了。”
“我从没过过生,不兴这个。”我淡淡地说。
她依偎在我怀里,开始无声地望着这封决定我命运与前途的信,许久许久。我们此刻有一种在风雨飘摇中,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个时候,似乎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天晚上,我脑海中翻来覆去老在想着二哥信中的话:“弟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平时活动能力不强,凭着我一点微薄的能力,完全依靠组织在与你办事。现在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了,你只有在那边好好干了。”尤其是“凭着我一点微薄的能力”这一句,刺得我心里酸痛酸痛的,他用“微薄”这个词,实在是用绝了!他这个普通的只有“微薄”能力的“技术员”,竟绞尽脑汁在与我搞跨省的调动!想将我由一个茶农工,变为一个人人羡慕的产业铁路工人!我感谢他的一片苦心,他为我设计了一个美好的梦……几天以后, 我怀着满腹的惆怅来到陈书记房间,我将这封信给他看。他看完信,不以为然。
“我一个弟弟也在铁路上搞调度,我对铁路的情况清楚。”他看出了我有神情沮丧,开导性地说,“进铁路也要看分在什么地方,你老兄是工务部门的技术员,调进铁路很可能会分进工务段。如果当养路工,那就远远不如你呆在这里了。你其他什么都好,只是在处理个人问题上要慎重一些。上次讨论你的组织问题,你之所没有通过,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我对你要求严,决不会害你,都是为着你好。你现在在机务班,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钻研业务技术上,你还年轻,有前途!”
那些日,我恰似断了线的风筝,精神支柱崩溃了!每天上班下班,也不与其他人多言语,我似乎做了一件对不起全场干部职工的坏事,头无法抬起来。周师傅常开导我,他认为三线铁路确实没有什么去头,那里环境艰苦,又要重新奋斗。
“你在这里,应该说是混得够好的了!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你那么多共大的同学,都还在下面挖茶蔸。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又是本地人,这里离县城也没有多远,回家又方便。我们从上海到这里来,还不是要面对现实,准备在玫瑰岭茶场呆一辈子……”
不管人们怎么开导,我的情绪还是低落到了极点。这其中的因素是微妙的,我到并不是期望进了铁路就那么美好。而是伴随着满城风雨的“调走”声,最后自己又调不走,似乎很失面子。这个打击对我确实太大了!美姣也好久没有到我这来了。这个时候如果她提出和我分手,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就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林娟突然春风满面到我这里来了!
“明灿,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
“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明天就要走了?到那去?”
“你还不知道呀?”
这段时期,外界的信息我几乎全封锁了。
“我也是调铁路呀。你的调令来了么?我还算顺利,关系一打就通。我是速战速决,调令是他亲自送来的。是调南昌铁路局。是家里与我找的对象,他在那边一个站段当指导员……”她望着我,猛然发现了什么,讲不下去了。“她是不是变心了?没有?你不要骗我,你有心思!”
“昨天上了晚班,没有睡好觉。”我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
“你没事就好。讲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就住在我们那个担水的巷里,叫刘春松。是参军出去的。”
“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脸一沉,站着望着我有一阵:
“讲肺腑话,我还是担心她变心,我有这个预感。”她深情地说,“你跟朱姐我就放心了。”
讲到这里,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语气又变得活跃起来:
“当然,我祝你们幸福!我到那就会跟你来信的。不早了,我还要去收拾行李。”
临出门时,她主动向我伸出手,挺有力度的与我握着:
“我们将来铁路见!”
56
陈书记进场来后不久,干了两件大事。茶场原来都是以部队的编制来命名下面所属的单位。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名称全部改过了。制茶连改为制茶厂。原审评室的罗工被破格提为厂长。郑排长也被提升为副厂长,周连长则退归二线,为副厂长。下面排,改为队。原来的排长,现在称队长了。
“我到下面转了一圈,有这么个感觉,我们现在茶园面积才三千多亩。”在他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全场职工大会上,象拉家常似地说。“其实,漏洞还不小呢。每个队都还荒了不少地,要真正都开发到的话,至少还可以增加一千亩的面积。不要忽视这个数字,我们年年增加人,老是这点家底怎么行?我们来定个目标行不行?五年之内,向五千亩茶园奋斗。”讲到这里,他笑了。“我到这里来,你们可要准备吃大苦啦。我也准备磨掉一身皮。哈哈!我这么胖,正好借这个机会减减肥。”
他讲话没有多大的感染力,他向大家笑笑,大家也向他笑笑。人们对他的话也不往心里记,五年计划么?还早着呢!
茶叶初制结束后,制茶厂按照以往的规矩,除精制车间的部分工人还在忙碌外,其余的职工可要过上好几个月的清闲日子,这段时间无非是打扫卫生、保养机子、修修路、办办班,一直要挨到来年开春新茶出来后。我们机务班除白天保障精制车间的生产用电外,晚上只是发电照明,十二点钟准时下班。
开完大会的第二天,陈书记首先向制茶厂发出召号,除精制车间当班的职工外,其余的人统统拿锄头上山。他亲自带队。下面每个队都全动起来了!由于我们机务班要保障全场的生产、生活用电,还有较繁重的维修柴油机的任务,他只象征性的与我们分出一小块荒地,我们只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就行了。向荒山进军,开辟新茶园,是他进场后的第二步大举措。
全场职工正在热火朝天的开荒种茶,我们机务班则从雨空里过了。分给我们的那一点地,只花半天时间就完成了。维修柴油机的任务虽然繁重,但时间充足,我们完全可以不慌不忙的搞。上午八点上班,一般八点半才来,来了便用柴烧起一堆火,至少要烤半个小时的火才开始不慌不忙的干活。干活也就只有四个人,另外还有两人是当了晚班,白天休息。机务班六个人,仍是两个人一个组。晚上发电的好差事,也是轮着来。每个组一个星期。这个星期是轮到我们晚上发电,空余时间多我便感到日子不好打发。她不到我这里来,我也懒得到她那边去。外界竟传来风声,讲“玫瑰之顶”变心了!有人还传得绘声绘色,说她见我不能调进铁路,又找了对象要调走了。有人说她调九江,也有人讲她调县城。周师傅来问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有向他笑了笑,外面的传言你能信这么多?我当然不相信。她要真的变心,可以和和气气与我分手,怎么会这样“无声告别”呢?没有必要嘛。林娟走后,我精神更空虚了。我不甘心会在这里成家,也不希望她在这里成家,她能有跳出这里的希望,我决不会给她失望。人最怕的是在不安于现状的情况下,眼前没有一点希望。林娟走后的那些天,我脑海中又在回荡着她那句话“我们将来铁路见!”,这句话太富有震撼力了!这句话对我的打击也太大了!铁路如今成了我一个十分遥远的梦。平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女性握手,没想到女性握着我的手是挺有力度的!林娟到底是个不平凡的女人,如果我跟她,命运又会怎样呢?在绝望中,我还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陈铁匠。他不是会看手相会算命么?我再到那去看看,让他与我指点迷津……
我不走运,没有想到陈铁匠也不走运。他双脚莫明其妙的痛,有些日子了。他老伴见我来,很是热情,赶快泡茶给我喝。
“到医院看了没有?”我问。
“先在你们茶场医务室看,不见效。又到镇上找了个郎中看,还是不见效。”他老伴告诉我,“药都吃了好多,汤医生给他扎银针,当时好一点过后又不行了。”
“找黄医生看没有?”
“找他?那个人傲得很!一身的臭老九味!”铁匠对黄医生不屑一顾,“我老婆有点病痛,都从不在他手上看的。”
他见我的神情似乎想要说服他,又添上一句:
“到他那治病,还真不放心呢!人家讲他有神经病!”
“是呀,他那个人说话是癫里癫去的!”铁匠老婆也愤愤然,“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有点病痛也是感冒什么的,那天黄医生说我不找他看病,怕是过不了年,我放他的狗屁!”
话讲到这个程度,我也不能勉强,只有由他去了。铁匠如今走不得路,坐在一把滕椅上,人显得苍老多了。陈铁匠的徒弟正在打铁,他一个大儿子也在学打铁。陈铁匠起初眼神是滞呆的,待我喝了几口茶之后,盯着我有了些生气,他神秘的朝我一笑:
“琼文书,你人生不太顺,就走到我这里来了?”
我不由暗吃一惊,他还真厉害!我实话告诉他,我是专程来找他看手相的。他叫我将左手伸过来,仔细看了一阵,笑道:
“原来纹路还显示不清楚,现在出来了!”
“出来了什么?”
我大为一惊,看来我是有一场劫难。
“你是文曲星呀!”他眼睛都笑眯了。“将来笔杆子里有大出息!你要经些磨难,秀才不经点磨难能写出好文章么?不怕,困难时会有贵人帮忙……”
陈铁匠的一席话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在我灰暗的心中闪烁着一线亮光!我在他这里呆了整整一个上午,自然忘不了又要他与我讲述当年这里剿匪的故事,直至快到吃中饭时,我才赶回场部去。我回到场部,老远就见秀姑,她说找我三次了。本来美姣是约我上午到那去的,现在只有改在下午了。她说美姣在六队那边的松树林等我,讲有什么急事要找我。这时,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含笑问:
“那次,你是不是以为我与美姣是双胞胎?”
我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还拿了一张什么纸条,问了我爸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是你爸告诉你的?”
“他与我姑妈在讲这个事,被我偷听到了一点。”
“我也是瞎猜。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个笑话告诉美姣。”
秀姑点了点头。
“记住,下午三点,松树林!”
看来,陈铁匠讲的“磨难”到了!
天是阴沉沉的,刮来的凉风透着寒气了。场部门口那一大片梧桐树叶子也早落光了。好几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跳来跳去,它们见我来,又扑扑飞起盘在上空“哑─哑─”叫着,衬托着大地的凄凉。我感到这是一个晦气的日子,一切只得听天由命了。我提早半个小时赶到那,没过多久美姣就来了。好些日不见,她神情显得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些。
“我妈来了。她说要见见你。”
“她同意了?”
“没有明确表示,她主动提出要见你,总比原来坚决反对好。”
她告诉我,前些日又回去了一场,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说服家里。她爸思想算通了,表示只要她自己将来不后悔,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她妈则非要来见见我再说。
“我嫂嫂对你的印象好,真没想到她关键时候会替你说话。我妈来后她帮着我做我妈的工作,讲你这个人蛮不错,人忠诚老实,又有才气,而且长相也好,与我是相配的。”美姣向我倾吐,“我哥平时办事是很果断的,这会则保持沉默,真是烦死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表示反对还是支持……”
我这段时期心情不好,实在是不想见她妈。但她妈从农村专程来,我不去见显然不妥。她将我带到她哥哥家,她哥哥嫂嫂都不在,房屋正中就坐着她妈。她妈一看就是个精干的女人,脸目表情显得庄重,那双小眼睛还挺有神度,尤其那耳朵戴着一个金耳环,灿灿的格外醒目。她要我坐,我便坐下了。她亲自与我泡了一杯茶,与我对面坐着,眼睛盯着我,弄得我浑身不舒服。紧接着,她便开始象审讯犯人似的问话:
“你那一年生的?”
“五三年十一月九日。”
“父亲干什么的?”
“原来教书,六三年就病死了。”
“你娘现在搞什么?”
“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没搞什么,在家。”
“你还要负担家里?”
“我们几姊妹都给一点。”
“你除会写文章,还有什么特长?”
“我没有什么特长,写文章也不算是什么特长。”
“你这个年轻人,象缺少朝气?”
“是的,我活泼不起来。”
“你看来脾气也不太好?”
“是的,性格是天生的,我也没有办法。”
美姣赶快将我拉到一边,狠狠瞪了我一眼:
“那有这样跟老年人讲话的!”
我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告辞要走。
“我哥嫂到菜地里摘菜去了呢!你要到这里吃晚饭!”
我还是坚持要走。
“老三啦,人要有点志气,我们就非要求着人家么?”
我到底走了。我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与我分手。
钟奋生简介
钟奋生(原名:彭光林),江西修水县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广铁分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杂志重点签约作家,中国策划学院签约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作品约三百多万字。出版著作有:长篇小说《红玫瑰》、《蓝玫瑰》;长篇记实文学《江西共大风云录》、《赞助营销密码》等。小说、散文多次获奖,中篇小说《天边滚动的闷雷》荣获全球首届国际有奖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