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
(知青爱情长篇小说)
钟奋生
70
铁匠复婚请了五桌,春节他们准备想请的,说是好几个关键人都不在,方妇人将我也列为“关键人”,所以才拖到了年后。她要我去通知美秀、美姣她们都来。美姣进城里去了还没回来,美秀我托秀姑去叫她,她不肯来。我心情不好,也不想去。没有想到方妇人亲自到宿舍来叫我,弄得我好难为情,没法,还是去了。那天,胡场长来了,秀姑和她父亲也来了。方妇人今天自然要与铁匠坐在上方,她仍让我挨着她坐在侧边。她小声告诉我,真不凑巧,她两个女儿不能来。她说三女是有意和她作对,憋气不来。说她不争气,怎么要嫁给那个杀猪的。她对那个杀猪的小伙子是一百个不满意。她问我是那一年生的,我告诉了她。她说她三女也是五三年生的,要比我大几月,是四月。这边死去的两个,老大是四九年生的,老二是五一年生的。怀上老大时,她还不满十七岁。四女儿是五五年生的,林场抽她到九江学习去了,回不来。
“别小看黄古坳林场,是省里抓的重点呢!那里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山上猴子、老虎都有!”
她与我讲了许多她家里的事,她对我的亲近,弄得我有些怪不好意思。他们复婚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到镇上买了一只脸盆,要老石用红油漆在上面写了几个贺喜的字送给他们。
美姣进城有好些天了,还没见她回来。那天下午我心里正烦,方妇人又喊我去喝酒,她受胡场长的照顾,最近进场部食堂当临时工了。他们为了感激胡场长的关照,她要请他,也坚决要将我请去,没法,我还是去了。胡场长爱聊天,挺会讲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此刻喝了酒神情就显得更兴奋!他说前些天这里发生了一桩大事,上海人跟九江人在牛角湾打了一场大群架,有几百人参加!我们场的许峰和徐艳梅都参加了。他这一说,将我的精神提起来了!他说许峰在这场群架中还负了重伤,现正在县医院抢救。胡场长配合县公安局对这次群架事件作了调查,酒过三巡,他便绘声绘色与我们讲述这场群架的惊险镜头──
牛角湾离茶场约有十公里,是一个呈牛角形的大山源,那里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家。上海知青跟九江知青因什么事赌气,要在这里进行一场决战。他们组织还相当严密,有打前锋的,有堵后路的。还有许多女青年参加,她们是担架队,来救护伤员的。她们还在医院里弄来了不少纱布和止血药。打群架的时间也都是预先约好的,上午十点正式开始。总之,他们就象是参加一场正规的战斗一样。
上海人来了两百多人,九江人只一百多人。但九江人打架勇猛,而且很会打架。开始还是九江人占上峰,将上海人打跑了。不过多久,上海人又反攻过来,这一回他们改变了策略。将预先准备好的石灰包朝对方洒去!这着棋果然厉害,弄得九江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就趁机乱打。许峰就是在混乱中被别人捅了几刀……
“现在公安局抓了十七个骨干,有的恐怕要判刑。徐艳梅到县医院看护许峰去了。”
听胡场长的语气,他明显是偏向九江人的,我们毕竟是一个地区的人。他继续说:
“别看许峰那么调皮;别看徐艳梅人家讲她作风不好,他们的爱情还是蛮真情的。徐艳梅在医院守着许峰哭得挺伤心,我看了都心酸。九江人调皮是调皮,挺讲义气的。上海人却爱甜言蜜语,讲出来的都很难是心里话,猾得狠!从这场群架就可以看到,他们人那么多,还要搞阴谋鬼计……”
听胡场长这一讲,我心里不由也一阵紧张,一种不祥的预兆迫在眉梢!第二天,就传来恶号:许峰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了!由于他是打群架死的,场里也不好与他开追悼会。他葬在四队那边的一座山上,据讲为他送葬的人挺多,在送葬的人群中还有不少上海知青。他安葬后的第三天,那正是一个星期天。约九点来钟,有人来敲我的门。我猜想是美姣从城里回来了。她进城去了一个多星期,也该回来了。我要好好讲讲她的!谁知开门一看,我不由大吃一惊:竟是徐艳梅!
“琼明灿,今天有时间么?”
“有时间,什么事?”
“能陪我上山去看许峰么?”
她提出这个要求,这是我意想不到的。许峰是我的同学,他死我也没有去看一下,我心里正过意不去,便赶快点头答应了。
我跟她来到许峰坟边,她跪在坟边挺伤心的哭了一阵,便站起朝我说:
“你不向他拜两拜么?”
她讲这话,把我吓一跳。我赶快跪下去朝他拜了两拜。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我心里确实紧张了,我不知她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是为你死的,知道么?”
“为我?!”
“是的,为你。”
“我不明白。”
“要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么?”
我心里有些恐慌的点了点头。
“你能经受得住这个打击么?”
我预感到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还是沉重的点了点头。
“琼明灿,记得我早跟你说过,其实许峰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坏。”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带着泪痕嫣然一笑,“在你没发生什么变故之前,这个秘密还是不向你透露为好。”
是什么“秘密”呢?莫是美姣的事?她变心了?刚冒出这个危险的念头,脑海中马上有个洪亮的声音在警告着我:你怎么能往这方面猜测她呢?感情好好的,她凭什么变心?再说,你们是写了血书的,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连想都不能往这方面想……你这么猜测人家,你本身就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那,徐艳梅讲的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我完全陷入五里云雾中了!
美姣回城半个月了,象失踪了似的,什么音信也没有,我心里确实有些急了!她莫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在城里病倒了?我不由替她担忧起来。这个星期天,我想再到美秀那去探个究竟,如果她不清楚,可以拜托她去询问美姣的老兄。那天上午,我正准备出门,刘文书又来叫我去接电话,电话是谢妈打来的,她告诉我,说谢县长回来了。她要我这两天抽空进城去一趟,把我的想法好好跟他讲讲,他好帮我去活动。我兴奋地回答谢妈:今天下午就搭车赶回县城!打完电话,就回宿舍,当我前脚进门,没想到秀姑后脚就跟来了。
“琼文书,江美姣变心了!”秀姑进房,劈头就朝我愤愤地说,“你知道么?”
“她变心了?!”我大惊失色!
“你知道她现在跟谁么?”
我睁大眼睛望着秀姑。
“她跟罗明!她不仅玩弄了你的感情,也玩弄了我的感情!我跟你们送了这么多的情信,她也辜负了我的一片心!”
“这事你要跟我讲清楚!必须要讲清楚!”
我情绪激愤起来!
“她正在县里活动调动的事,罗明准备将她调县商业局,我才从城里回来,还不清楚么?听讲朱姐前几天在城里见到她,还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呢!”
我心里一团乱麻,这样的思想准备我一点都没有!太突然了!猛地,我想到了美秀那天对我的反常态度,紧接着又想到了徐艳梅的话,她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我呢!我眼睛一亮,急冲冲出门,要去找徐艳梅!
“到那去?”
“到我共大的一个同学那去!”
我来到徐艳梅房间,我直截了当问她是不是要告诉我美姣变心的事。她朝我嫣然一笑,她说她又不是才变心的,早就是人家的人了。说着开箱拿出了几张相片给我看,我惊呆了!这几张都是江美姣和罗明照的相片!有他们一帮人在一起的,也有他们俩人靠在一起的照片。徐艳梅告诉我,这些相片都是许峰偷拍到的。
她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开始向我倾吐──
江美姣这次跟她哥嫂到上海去过年,随同还有一帮上海佬。他们是准备经九江乘轮船到上海,许峰和徐艳梅就是在江边偶然碰到他们的!罗明和江美姣恰好走在一块,亲亲密密,有说有笑。许峰当然知道我与江美姣的关系,便冲过去指着罗明的鼻子骂,讲他太缺德,挖人家的墙角。罗明也不服气,讲他多管闲事,谈恋爱她愿意跟谁就跟谁。许峰火了,冲上前就一拳挥去,将他鼻子血都打出来了!这时,有一个悟高悟大的上海佬冲过来帮罗明的忙,这个上海佬就是孙悟空!他们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在九江的地盘上,显然不是上海人的天下,徐艳梅跑去报信,一下子就唤来一大帮九江人!
“本人在这里甘拜下风!”孙悟空抱拳向许峰道,“强人斗不过地头蛇,我服输。”
许峰听他这一讲,也赶快要他的伙伴不要动手。
“那我们回去再作较量!”许峰道。
“行。”孙悟空表示应战。
“选择什么地点?”
“牛角湾。”
“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一言为定。”……
许峰真够义气,还通过关系帮他们搞到了到上海的轮船票……
事情原来是这样!我象似刚从一场恶梦中惊醒!但这样的变故也太突然了!这样的现实让人无法相信,也无法能接受,是不是其中包含着什么巧合或误会呢?几天后,当我打听到江美姣回场(这次回场她没有到我这里来),便拿着照片直奔五队,一路上我拼命在警告自己,要冷静!要克制!要经受得住这个打击!我奔到那,她正好在房间,而且是一个人。
我将相片拿出来,放到她面前平静的问:
“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回事?”
她一看,就一把将相片抢去,快速撕得粉碎。
“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目光直逼着她。她凝神呆望着前面,眼眶中两行清泪飞快的滚出。有好长一阵,她才缓缓吐出一句:
“你忘了我吧。”
此刻,我在拼命克制着,心中涌动着极大的愤怒!我坐在她的床上头脑一片空白,神情象一尊雕像,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象似听到她在讲话,不由将神收回来,果然是她在说:
“我经受的家庭压力太大了!我承受不了!我反复考虑了,我们结合是不现实的,将来的日子也不一定会幸福。这只怪我命苦。这里我是不准备呆多久的,也根本无法在这里呆下去。而你却没有能力帮我摆脱这个困境,一天到晚在这里开荒!开荒!真是比种田还苦!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我们的感情确实很深,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我们结拜成姊妹吧!”她又紧挨着我坐,用手抚摸着我的心。“你应该跟朱姐好呵,她还在等着你……不管怎么样,有句实话告诉你:我依然是你的人!我这颗心永远是你的……”
“滚开!毒蛇!”我突然暴怒起来,我一阵爆发力将她甩去老远。“女骗子!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就在这时,王队长闻讯奔来了。他冲过来一把就抱住我,连哄带劝强行将我拉到他家。他与他爱人在朝我不停地讲着什么,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王队长的老婆讲的几句:
“我早就看出了她是个狐狸精,她沾上了谁,谁倒霉!她走掉也好,你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这天晚上,我就睡在王队长家,第二天他又亲自将我送到我房间,反复叮嘱我:
“你是个知书识礼的人,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要冷静!千万要理智!”
陈书记也来到我房间,他对我们发生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今天来也不是劝你什么,我相信你能够闯过一关。这个“关卡”折磨得你够呛,组织问题老解决不了。好,我们避开你失恋的话题,谈点别的好不好?”
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一股浓烟把他自己也呛得咳嗽了两声。他含笑望着我,开始将他的想法讲出来:
“我进场其实对你有着好的印象,觉得你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只可惜你路走歪了,在爱情问题上陷得太深。早就想好好与你谈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你遇到了挫折,既是坏事又是好事。”他停顿一会,接着说,“我培养人的方式可能与谢书记不同,你一篇文章他就看中了你,我可不这么简单。从我手下培养的干部,则要经过实践这道关。你得首先知道,茶叶是怎样生长出来的,有培育茶园的知识。然后回到制茶厂,你每道工序都要懂。有了这个基础,我就好提拔你了。当然,这甚少要两至三年的时间。我今天就是想跟你来商量一件事,你能不能到二排去?你知道熊队长年纪大了,快退下了。小文接他的班太嫩,他现在虽然是个副队长,一点威信都没有。当然不是要你去接他的手,你先到那去,配合熊队长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你在那时间不会长,顶多两年!再把你挪动到制茶厂,有必要还可以到学校呆段时间……年青人,知道我的用意吗?”
“我愿意明天就搬到二队去!”
我感到我呆在这个房间里空气格外沉闷,我坐下来老感到她就在我身边,而且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最后一次和我同睡在这间房里的情景……我是要到外界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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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美姣变心的消息在全场引起了轰动!许多人知道我们的爱情不一般,是写了血书的,她面临着是强大的舆论谴责。玫瑰岭茶场这个“情人岛”,尽管有几百对情伴,似乎都还没有将爱情发展到写血书的地步。那阵子自由谈恋爱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写了血书还变心的恋人几乎找不到。而且在人们心目中,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道德问题。加上她又是那么风流出众,因此她的变心很显然就成了新闻焦点中的焦点。那天我从场部的家属区过,就听见几个妇人在愤愤的议论:
“五队那个江美姣真不是东西,才谈多久?还写了血书的,就变心了!”
“血书?怕是用月经写的哟!”
“琼文书,你不要太老实了!她吃了你的,你要叫她吐出来!她穿了你的,你要叫她脱下来!”
“不错,真是一个女骗子!”……
我来到了二队,这里房子不紧张, 一般都是两个人一间房。熊队长分给我单独一间房。他也劝了我许多,要我想开点,不要倒在一个女人手下。我将房间收拾好,就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熊队长来宿舍叫我,带我到食堂去,他说一早就与我登了餐,而且吩咐管理员上街多买几个好菜,也算是为我接风洗尘。二队食堂管伙食的老头也姓熊。我小声问熊队长,原来食堂的付保管呢?他说调一队去了。熊老头是程书记亲自安排进来的。我第一次到这里吃饭,熊老头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我,他还不知道我原是场部的文书呢!熊老头一眼看上去显得苍老,细瞧他还是有些气度。而且我觉得有些眼熟,象在那见过。
“他是城里来的吗?”我小声问熊队长。
“他呀,也算是个名人呢。”熊队长与我咬耳说,“他原来就是城里中学的校长呀!”
我一听是熊校长,乐了!赶快主动伸过手去与他握:
“我你是不认识,我哥哥姐姐讲出名字,你一定还记得!”我神情有些激动,“我大哥、二哥,还有大姐,都是在你手下考上大学的呀!你还到过我们家好多次呢!”
“说说名字看,看我还想得起么?”他也神情好生激动,我注意到了他白花的胡子都在颤抖。“我教得学生太多了。解放前就是中学的校长。”
“琼明义、琼明仁、琼明慈。”
“他们记得!他们记得!他们都是学习的尖子。尤其是琼明慈,那年得了眼病,耽误了两个多月的学习,期未考试数学还得一百分!我说她是个天才!他们现在那里?”
我告诉他,大哥在武汉从事医学研究工作,二哥在铁路上搞技术工作,大姐就在中学教书。
“你是叫?”
“琼明灿。”
“我到这里来的时间也不长,原来下放在龙港。龙港公社的朱书记是我的学生!他现在是农业局的局长!他有个女儿在这里丝绸厂。”他已是满脸自豪之色,“还有我们茶场的陈书记,也是我的学生!”
熊校长就住在食堂里面,食堂的格局与其它队一样,想必建食堂时是统一设计的。这天晚上我来到他那玩,他递给我一把大蒲扇,他这房子有些闷热。
“是准备到这来接熊队长的班?”大概有人已经向他透露了一些我的信息。
“我也搞不清,陈书记要我下到这里来劳动锻炼,我就来了。”我含糊其词,不想谈这个话题。
“听说你失恋了?”
我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年青人啦,东方不亮西方亮,要想开点。”
熊校长开始开导我,说人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要能够有伸有缩,进退自如才能应付各种不测。失恋的打击当然是沉重的,但要能够正确处理。如果是对方绝情,她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的,迟早会有报应的。茶场女知青那么多,离开了她或许找的下一个会更好。事物是辩证的,毛主席也讲过,在一定的条件下,好的东西可以引出坏的结果,坏的东西也可以引出好的结果……
“我会处理好的,只是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我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还有这种女人……”
我正要展开谈我们的爱情故事,猛然察觉到他神态有些疲惫,才记起二队食堂弄饭搞菜都是他一个人,他年纪大了只能呆在家里,另一个人专门负责上街买菜。想到他明天又要起早床,就早早告辞。
“熊校长,我们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您还是早点休息,下次我们再聊!”
“记住,有些事不要往牛角尖里钻,我们退一步,就海阔天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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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副队长戴眼镜,样子显得斯斯文文。这小伙子有些灵气,能写些东西。而且写字画画都有两下子,二队的黑板报都是他一手主办的,办的专刊在全场还有些名气。他平时很敬重我,这时对我的遭遇大为不平,对江美姣咬牙切齿的恨,我来这里的第二天,他就写了一首诗交给我,诗的全文如下:
最毒淫妇心
海枯石烂出戏言 玩弄感情欺君心
妖艳风流飞媚眼 四处招汉起花心
水性杨花实可恶 甜言蜜语包祸心
不顾人格废血誓 世上最毒淫妇心
几天以后,李晓梅到我这里来了。她问我心情平静了没有,她讲她自己也太天真了。以为我们的恋爱是真情,其实纯粹是一场游戏。
“现在想起也好笑。你还一个劲的在帮她活动,进什么制茶厂。”李晓梅笑道,“一个小小的制茶厂怎能镇住她的心?她野心大得很呢!她调函都来了,是县商业局!人家的背景硬得很呢!县革委副书记的未来儿媳妇!”
我精神上确实无法承受这巨大变化的命运节奏,我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了。江美姣进了县城,我就压根儿的不想往城里调了。我神情变得麻木了!许多人兴致勃勃在观察我的动静,想进一步看热闹,但日子平静的连局外人都吃惊:
“琼文书,你就这么算啦?”
“太便宜她了!”
“需要我们帮助么,只管开口!”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咽下这口气!”……
不管人们怎样煽动,也很难将我麻木的神情煽动起来。一天熊队长说我来了一封挂号信,如果是平信他就帮我带来了,挂号信是非得要自己到场部签字领取的。我恍恍惚惚来到场部,刘文书告诉我,是南昌铁路局来的信。我眼睛不由一亮,信是林娟写来的。我没有急于拆开,心里又很快暗淡下去。当我刚迈出文书办公室时,就听涂营长在陈书记房间吼着什么,走近才听清:
“坚决要顶住!就是不放!我就不信这个邪!”这是涂营长的声音。
“她欺骗了人家的感情,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这是李晓梅的声音。
“人家可是县太爷的人呀!我们得罪不起呀!县里打电话催几次了!”这是陈书记的声音。
“那也要拖!”
“对!拖她几个月!我们想个理由……”
我回到宿舍,将林娟的信拆开,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灿:
我完全能想象你这段时期的心情。我早预料到的而又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罗明是个怎样的角色,我比谁都清楚。罗明向她伸手了!她还能逃过他的魔掌?!我一分析就知道,这事情不能完全怪她。但她却太不负责任了!她是那种只能同甜不能共苦的人。
这个时候,我也不好怎样劝你。我只为望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李晓梅把你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我,你这个样子长期呆在那里也确实不妙。我将你的处境告诉了他,他也很同情。别急,他正尽最大的努力帮你活动。找了人事科的有关人,还送了礼。现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赶快把你的简历寄份来!她进她的商业局,我们进铁路比她强!
我现在抽在党办助勤,组织问题也快解决了。你有那样好的写作功底,进铁路是大有作为的!
这事,暂时还不能声张,等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再说!
祝你精神愉快!
林 娟
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我自然不能接受林娟的“恩赐”,我应受到命运对我的惩罚!当时我要一心一意跟美秀就好了,她是绝对不会变心的。还有林娟,还有徐艳梅,甚至还有秀姑……她们都有着一颗纯真的心。是一颗纯真的心,还需要用所谓的血的誓言来证实么?时间老人是最好的见证人。能够接受时间老人检验的就是真金。默默接受洗礼的是一颗沉睡的金;含笑接受洗礼的是一颗乐观的心;蓬勃接受洗礼的是一颗向上的心,难过这一关的或许是铜或许是铁,或许是粪土或许是狗屎,反正不是金。青春的纯真友谊重于一切,青春的纯真友谊敢于傲视时间老人的考验!在激愤中,我猛然悟到了许多。眼下,看了林娟的信,无疑又加重了我心灵的创伤。当然,我也不能就这样默默下去。我应该和她有个了结。我箱底还压着她写给我的那份血书,血书上的字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弄得我心神不安:
海枯石烂我不变心!
江美姣
我将她的相片和写给我的情书一起拿出,我不能再保留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压在箱底,对我的刺激太大了!我又一次来到她的宿舍,她神情显得紧张,她同房的小王也在密切注意着我。
“请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
“就不能留在我这里作纪念?”
“我再说一遍,请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她哭了。
“你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我当着她与小王的面,将她的写给我的情诗撕碎,将她的相片撕碎,最后正准备撕那张血书时,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在制止了我。我双手握着血书好长一阵,终于没有撕,迅速放进了口袋:
“我要将它留给世人看!”
紧接着,我便逼她开箱,将我送给他的情书、还有那条洁白的血书围巾还给我。她说还有那套我送给她的红连衣裙,后来又送给美秀了。问我要不要现去拿来。我说没有必要了。
“还有我给你的那张纸条呢?”她带着颤音问。
“哦,压在箱里另一处,忘记带来。我现就去拿……”我感到这张记载她身世的纸条应该还给她。
“你保存好就行,”她噙着泪水哽咽地说,“就放到你那里了。”
我临出门时,猛然想到了什么。她不是还存有四十块钱在我这里么?我身上恰好带有四十块钱,我将钱还给她,她推让不要。我硬塞到她手上,转身就走了。没走多远,就听到小王的声音:
“江美姣,你怎么把钱都撕掉呢?这是犯法的呀!”
此次之行,我精神确实轻松了许多。我回到二队,便投入到了紧张的开荒劳动中去。我拼命的干活,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别人挖一锄,我就奋力挖了两锄。我每使一份劲,心中的郁闷之气似乎就要出一口;每使一份劲,就觉得心里畅快些;每使一份劲,就象挖断了一丝我与美姣的情根。是的,我在用劳动的汗水拼命冲刷着自己烦恼的心灵……
我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尤其受不了群人对我投来的怜悯的目光。我不想到食堂登餐了,决定自己开伙。我害怕在食堂吃饭时,众人对我的问长问短。尤其有些人,口气非常关心,神态却十分兴奋。他们总想从我口中抠出最新新闻,然后再添油加醋的传播开去。在茶园里干活相隔都有一定距离,自然不好聊天。一起蹲在食堂吃饭就不同了,大伙会象甩猴似的围着我,兴致勃勃的询问我失恋后的最新进展情况。你一旦进了食堂,想开溜都不那么容易。眼下唯一采取的办法就只有躲了。这个星期天我决定到镇上去一趟,多买些面条回来,这是自己开伙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我一早就出门了。令我欣慰的是一路都没有看到熟人。途中,偶尔看到一个老农在赶猪,赶猪由于不寻常,很有些趣味,给我灰暗的心理到底增添了几份乐意。准确地说,那不是在赶猪,而是猪象狗一样在跟着他走。那是条苏联种的白猪,瘦长瘦长的,奔跑起来有点象狗,富有节奏感,显得格外灵活。老农告诉我,这头猪是赶去配种的。今天要走三十多华里路。
“它怎么这样听话呢?不乱跑,跟着你走?”
“从小就驯服了的。它还没有猪圈,就睡到我的铺下,要解手晓得上厕所。干净着呢!没几天,我就给它洗一个澡。”
果真,这头猪让他驯神了。有时猪看到路边有鲜嫩的草,就啃一阵子。老农也不管它。它啃完草,就赶快奔跑上去跟上老农赶路。尤其是过浮桥后快到镇上,要上一个挺长的石阶级坡时,猪爬坡的速度比人快得多,一个劲地往前冲,样子十分好笑。就这样,我一直欣赏这头猪到宁都镇。我找到镇上一个制面加工厂,一次竟买了十斤散面条。既欣赏了十分有趣的猪,又买面条满载而归,心里到底痛快了许多。谁知我从镇上返回刚下石阶梯,老远就见江对岸砂滩上走来两个人,象似我们茶场的人。我心里不由有些不悦,因为我不想与任何人打招呼。当我下完石梯走上浮桥时,那几个人也从那边上浮桥了。我赶快埋着头只顾走我的路。
“这不是琼文书?”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不由猛地抬头。原来是江美姣的嫂嫂;农科所的周文书!
“真是你哟!琼明灿!”
原来江美姣就在她身旁!她象头次与我相见一样,脸微微红了一下。此刻看上去,她光彩照人,春风满面。
“我们是去办粮油户口的手续,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多保重!”
我头嗡的一声,不知讲什么好,只有赶快走我的路。走完一半砂滩,就再也无力向前行了。我沉沉地坐在砂滩上,眼巴巴等她们回来,直觉告诉我,应该回敬她一句什么话。不然,简直是给我人生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遗憾!那么,究竟回敬她一句什么话好?头脑乱糟糟的,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全身却在热血沸腾,心头的怒火在燃烧。她怎么没有一点忧伤?还那么光彩照人春风满面呢?!她真的就这样冷酷无情么?!她真的就成了人家的人么?!……我心底那个巨大的谜团又开始扩展开来。 我眼巴巴的坐在那等她们回归,那知这一等就等到太阳落山,始终没有等到她们返回……
73
春季雨天多,下雨就不好下地干活。我一个人呆在房间,孤寂便向我袭来。实在闷得慌,我突发奇想,想到四队去打听一下灵空和尚当年是怎样出家的。是不是他也有过失恋的悲剧?是不是他们也写了血书?是不是他也遇到了一位负心的姑娘才愤然削去烦恼发的……
这么想着,我打把雨伞就这样神情恍惚的出门,朝四队走来。我想与灵空师傅好好聊聊,我甚至想得到他的指点迷津。他是出过家的人,不同于我们一般凡夫俗子,看问题想必会更透彻的。我想让他来与我解开思想疙瘩,我有许多不解的谜团要向他请教呢。雨在密密集集的下着,通往四队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我一路心思沉沉,不知不觉就到了四队。那儿老远就传来了清脆的莲花落声,定睛细看,只见队部门口围了好多人。灵空师傅又在那露两手了!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玫瑰岭,岭玫瑰
玫瑰岭上风光最
鲜花朵朵开满山
踏破绣鞋情郎贵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玫瑰岭,岭玫瑰
玫瑰岭上唱茶戏
唱来后生男又女
添子添孙福又贵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好!”
四周一片喝彩声,灵空正是兴头上,摇头晃脑唱得更带劲了。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七层宝塔镇蛇妖
七星岩上好风光
九斤花子盗塔铃
呜呼哀哉魂断消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七层宝塔镇蛇妖
七星岩上好风光
红卫兵来破四旧
轰隆一声塔报销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好!好!”
人们又是一片喝彩声。他见我也挤在人群中,朝我露了一笑,继续唱道: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找对象,看品行
能劳动,合性情
图风流,不长久
贪富贵,要吃亏
图风流呀不长久
贪富贵呀要吃亏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玫瑰之花莫去摘
摘花刺手又刺心
花儿开得红又红
失去花儿好伤心
提提嗒,提提嗒,提提嗒提嗒提嗒
……
这和尚和,不是即兴在骂我么?我这才猛然记起,他现在不剃头了,又重操旧业靠打莲花落为生了。他对那些不喊他“师傅”,仍叫他和尚的人,就能将你的所作所为,即兴编成快板书,到处唱开去,弄得人家哭笑不得下不了台。这时,好些人脸开始转向我,我只觉大势不妙,赶快溜之大吉。
我又来到陈铁匠家,他现在脚好了,又在打铁了。他人显然精神多了。方妇人在食堂干活还没回来。他见我来,还是停下活计,由他徒弟自己干,陪我到房里聊天。我失恋他知道了。他也不愿再看我的手相,他说该讲的他都讲到了。手相也不能老是看。
“琼文书,你是帮了我好大的忙的,我记在心里,你这事呢,也不要急,或许我能帮你!”他神秘露了一笑,“只要你有办法将她叫到我家里来,我们就能说服她跟你!你信不信?!”
我知道他又在讲鬼话了。我这阵子心境不好,确实没有这个耐心听他胡说八道。我到这也是神使鬼差般的乱走来的,来这里无非是想欣赏一番他打铁,让咣咣的铁锤声驱除一些烦恼。这个时候,任何人也无法开导我。
“你到老石那去,要老石的女今晚把她叫到我这里来,我们自有办法说服她,我们的话她不得不听!你信不信?现在你这根命运的轴,握在我们手上了!”
他的话越说越没边,我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了!我懒得听他鬼话,拨腿就走。他说快吃中饭了,要我吃过中饭再走。我则执意迈出了他的家门,这时外面天显得更昏暗了。下着密密集集的小雨点。我打着雨伞茫茫然然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然感到似乎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我竟走到五队来了!前面就是江美姣的宿舍呢!我只有赶快转身返回走……
74
我心里一团巨大的疙瘩还无法解开,我怎么也难以相信她真的就这样变心了!她是不是在给我来点考验?我从她脸上伤心的泪水敏感到了这一点。她或许会突然回到我的怀胞,含情脉脉地说:我还是原来的我呢,我的心没有变呀,我是来试试你的心会不会变呢!不知怎么的,我有这个预感,我预感到这一天一定会到来!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吃过早饭正想独自到那去散散心。突然听到有人在打听我的住处,象她的声音又不象。有一阵子,便响起了女性轻脆的脚步声,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没想到罩入眼底的竟是朱美秀!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她见我这副模样,大吃一惊。“所以说,感情太深了,确实是很痛苦的。”
我给她泡了一杯茶,要她坐下聊,我猜想她专程到这里来,准是有关美姣的事。
“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我神态茫然的说,“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琼明灿,你也是,在外面到处放风,讲人家是女骗子,”她含笑责怪我,“人还是要讲良心,她与你相爱这么久,她究竟骗了你什么?”
她不讲则已,她这一说便激起我火来:
“她虽然没有骗我的钱、物,但她欺骗了我这颗心!这是最大的欺骗!”
她不哼声了。我虽然冲着美秀发这么大的火,但我心底还是敬重她的,她是第一个替美姣说话的人。美姣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声讨中,经受的压力太大了!也该有一个替她说话的人。
“美姣今天调走,你去送送她么?我与她联系的厂里的车子现就停在公路上,你们这条泥巴路太烂,司机不肯将车开进来。”
她望着我,见我没有反应,进一步说:
“是美姣要我来告诉你的,她说要见你一面。”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她既然这样负心抛弃我,已经是人家的人了,”我斩钉截铁的说,“还是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唉,这也是命啦。明灿,想开点!”她眼圈红了,“我不能让她等得太久,那我就走了?”
“你走吧。我谢谢你!”
她走后,我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宏亮的声音:
不废情海终生流,向着明天奔放急。
姣妹象征动脉血,鲜血停止生命息。
这个宏亮的声音伴随着我朝江边走去,我来到江边站在一块悬崖上,望着下面碧绿的江水,江水转着小小的美丽的旋涡。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我站在那许久,还是下不了决心。并不是我怕死,而是由于我水性太好,我怕跳下去死不了。如果下面没有水?……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处悬崖边。那是制茶厂后面的上面那个山洞,那里地势险要,那处悬崖离地面怕有几百米!从那里跳下来,对结束生命是万无一失的!此刻,我神情亢奋起来了!我这时的心情,恰似当时向她送那封追求信时的心情一样!我离开江边,快步朝那山洞奔来。我一呵气爬上到山腰那个山洞边,我站在悬崖上往下看,一下还很难看到底,显得尤其壮观。心里不仅不害怕,似乎还有一种快感;有一种象张开了翅膀要飞翔的痛快感觉!就在这一瞬间,我一只手猛然被握住了!而且一股力量将我拉了过来:
“孩子,你不能这样呵!”
我回头一看,是方妇人!她说她在食堂井边洗菜,见到我一个人往山上走,感到不对劲,就赶快跟上来了!我被她拉到一边,坐在一块大岩石上。
“孩子,有什么心思你就讲出来吧!”她与我对面坐着,深情地望着我,“你娘不在身边,你就把我看作你的母亲吧!孩子呀,有什么心思不能跟娘讲的呢?”
我坐在那象一尊雕像,头脑一片空白。
“孩子,你要说话呀!”她抚摸着我的头,“你有什么伤心的事,你就哭吧!你不能憋在心里呀!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要舒服些的。”
我再也克服不了自己,蹲在那伤伤心心的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觉得心里似乎亮堂些了。
“孩子呀,你的事我知道,不管受到多大的打击,也不要轻生呵!”她开始开导我,“我原来经受的压力你知道吗?我父母都是红军,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们都被白军活埋了!那一次杀了我们家四个人!我是上山砍柴躲过了这场劫难……后来我了解到,告密的是我们那个村的一个大地主。我们垭子湾所有的田地都是他的。我们村既有红军也有白军,还有当土匪的。豹子哥就是土匪头子。他就在这个地方拉起了山头,有上千号人。我为了报父母的仇,想到了他。外面现在传言我是土匪抢上山来的,这是我跟你讲,其实是我自己走来的。我知道豹子哥想娶我,但他对我家是有仇的,他杀了我两个叔叔!眼下,我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上山找到他。我要他帮我杀了那个地主,我就嫁给他!他就亲自带一帮人,骑马赶赴垭子湾,那天晚上把地主一家都斩了!还放了把火,把屋都烧掉了!我就在山上跟他过日子。想想看,我才十五岁呀!”她抹了一把泪,接着说。“后来解放军剿匪,你知道打死豹子哥的是谁吗?就是我这个老陈!豹子哥就是在这个地方被老陈打死的!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呀。我来这里心是碎的呀……我面对的现实还不残酷吗?但这是命呀!你得认这个命呐!老陈要娶我,当时我无亲无靠,就嫁给了他。当然老陈也是个好人……我经受的磨难不比你要大得多吗?你看,我这样还不活过来了吗!”
她接着往下讲,话题转向我这里来了。
“那个江美姣,没有人不讲她是个坏女人!我的女儿就决不会这样!象我身边带得这个老三,她那样不比她男的强?人家都讲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说她跟他有感情,她不能背叛他。她自己在公社当广播员,还不忍心丢下那个杀猪的。我对他们的婚事反对是反对,但我对他们的真情又不得不佩服!要是我的女儿这样负心,写了血书还要变心,我要打断她的腿!我看你那样不比她强?要人貌有人貌,要才华有才华,要人品有人品!她不就是爱点打扮,生得漂亮些!讲老实话,我的女儿决不比她差!唉,你要没找这个就好了,我那老四就可以许配给你!她也是春节后才找的对象,被他们林场一个开车的小伙子看中了。写了一封情信,还是蛮有水平的!那小伙子还不如你的模样,气质也不如你。不过他也是林场的一支笔……孩子呀,认了这个命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母爱的力量,将我从死神中拉了出来。是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要能经受得起命运的挑战,在失恋的打击下,顽强的生存下来。我心底已将方妇人认作母亲了。
75
日子似乎过得平淡;过得无奈,悄悄逝去的日子,忽一日又在我心灵深处激起浪花!徐艳梅调走了!她也是进南昌铁路局。临行的前夕,她专程到二队来向我辞行。一年前的今天,我正“迎着朝霞”在向江美姣“奋笔疾书”呢!徐艳梅说有两封信要退还我,是她私自扣押我的两封信。我一看,正是朱美秀的那两封信!我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她为什么要扣我的信?我原来一直误认为是罗小春呢!
“我恨她!在共大时,我与她住一个寝室。”她眼睛闪着泪花,“在那场反腐蚀运动中,本来我们的事是不知道的。赵老师并没有腐蚀我,我与赵老师是恋爱关系。就是她去告老师,将我的名声搞臭了!也把赵老师整得该死!你如果跟她,我还不放心。我不配跟你,她那个德性也同样不配跟你!她在学校就对你有心了,讲你这个人老实得怪可爱,上课老爱偷看她,她一看你就脸红了……现在这两封信可以退还给你了。”
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情绪也无法调动起来,我接过信,恍恍惚惚的望着她。经过这次失恋的沉重打击,我神情变得麻木了。我与她再一次来到许峰的坟前,她在坟头抓了一把土带走了。
朱美秀的两封信确实是我写给她信之后的回信,与她讲得一样,两封信的内容都挺简单,第一封信她告诉我,她在龙港公社当广播员,而且想争取推荐上大学。第二封信告诉我,她父亲调农业局当局长了。她想到他手下的单位去,最好是来丝绸厂。这里离玫瑰岭茶场比较近,同学多好玩些。在第二封信中,她还劝我“性格别太内向,在社会上要吃亏的。你要适应环境,改变这种性格才是”。
徐艳梅走,有许多人去送行,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站在人群中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茫然望着她,她仍是那样向我嫣然一笑,她留给我一句话:
“琼明灿,把精神振作起来!”
送走她后,我又来到我精神寄托的地方──陈铁匠家。他那三条猎狗与我混得好熟了。向我直摇尾巴,还扑到我身上来舔我。方妇人对铁匠三个儿子没有多少感情,她嫌他们都不争气,没有一个会读书的。老大刚好读完小学就读不下去了,学他爹打铁。老二初中没毕业,也读不下去了,在镇上跟一个手艺人学修伞补套鞋。老三就更糟了!在学校偷东西,才上四年学就开除了。如今就在家里打流。她说她生了这么多女儿却没生崽,她要认我作儿子,她要我喊她做干妈。开始我总不好意思喊,只是心底把她当作母亲看待。她自从认我作干儿子后,经常抽空到我房间来帮我料理家务,洗衣服呀,整理房间呀什么的。她家弄什么好菜,准要专程来叫我去吃。后来,别人都知道她是我干妈,只要她一来二队,人们就知道是来找我的,就会冲着我说:“琼文书,你干妈来了!”我在人们心目中“文书”的概念太深了,几乎全场的职工仍是这么称呼我。由于别人在反复与我提起“干妈”这个词,促使我胆大起来,喊她“干妈”也渐渐自然了。我干妈今天正好在家,她问我怎么不出工,我说送一个同学走,向熊队长请了假的。她要我不要羡慕人家走:
“灵空师傅讲,玫瑰岭是块好风水宝地呀,是头“肥肉猪”呀。”干妈说,“呆在我们这里,不会比其他地方差呀。”
陈铁匠又放下手中的活,来和我聊天(要我称他为干爹,就是砍掉我的头,我也呼不出来)。
“听讲,你跟我三女是同庚?”铁匠问。
我点了点头。他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五三年是属蛇的。这个属相不得了!在十二属相中,这是最顽强的属相!”
铁匠说,属蛇的人含而不露,深藏智慧,不会轻易失败,常常能够反败为胜,大有后发制人之势。属蛇的人谈吐斯文,举止文雅,意志则超乎寻常的坚定。属蛇的人很爱读书,喜欢思考,在文静的表面则充满激情,而且多是风流情种。在逆境中,属蛇的人是中坚力量,临危不惧,沉着应付任何不测。属蛇的人责任感强,毅力惊人,目标远大……
“你是几月的?”铁匠问。
“十一月。”我答。
“难怪你性格温顺,你出生的时候,蛇已冬眠。我那三女,正是蛇出洞的时候生的,厉害着呢!”
陈铁匠与我谈完一阵属相后,干妈突然问我:
“你觉得医疗室徐医生这个人怎样?”
“挺好的,我对她的印象不错。”
“她爱人是搞什么的,你知道么?”
“不知道。”
“就在宁都公社武装部当部长。”
徐医生的爱人当部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她只有一个女儿,你认识么?原来在下面那个队哟,我一下忘了。现调到场部搞会计了。”
“不认识。”
“她可认识你!她不仅认识你,对你还有心!她人挺活泼能干的,长相也不错,你猜猜看是谁?想不出?那到时候由她告诉你算了。徐医生对你的印象也很好,她托我来牵线。她说她不会让你吃亏的,家具什么东西都不要你管,他们在镇还有一栋挺好的木板屋呢。”
“这……”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她讲了许多我若与她成亲的种种好处,临出她家门时,她还叮嘱我:
“今晚在家等,我带她来!”
傍晚时分干妈就将她带来了。我一看大吃一惊!她竟是胡小琴!她在我脑海中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见她来,脸马上就发烧,坐在那浑身不自在。
“琼文书,我带了一篇稿子来。”她见我的窘态,暗暗露了一笑,主动打破这种僵局。“特来请你指教一下,看我现在的水平提高没有?”
她这次写了有好几张稿纸,我打开一看,写的是一篇通讯,标题为《焦裕绿似的好干部──记玫瑰岭茶场党委书记陈正春》。文中主要写陈书记怎样亲自带领大家开荒种茶;怎样亲近职工为职工排忧解难;怎样使制茶的质量取得实质性的提高;怎样增加场里的经济效益等感人事迹。文稿明显冗长了些,但她的文笔却比原来有较大的提高,而且还有呈大气候之势。
“送场部作为广播稿?”
“你看能不能修改一下,寄《江西日报》?”
“好好修改一下,行!你这篇文章还是蛮有份量!”
“标题是不是缺乏新意?”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干妈见我们交谈得这么亲热,赶快起身告辞:
“你们聊!你们聊!”
我们也就是仅仅围绕这篇文章的修改问题,聊了约一个多小时她便告辞要走。她坚持不要我送,说这一带路熟,又有路灯,而且她还要到一个女友家去玩一下。我望着她的背影,她步子迈得飞快,几乎象在小跑,老远还传来她哼着什么歌声。
我这个心境显然不适合这么快又重新恋爱,况且我心里那个巨大的疙瘩还没有解开,我老是隐隐约约感到她这是给我一个什么考险。如果我恋爱了,她或许有一天会大发雷霆站在我面前,指责我为什么经受不了考验,就这样变心了?还写了血书的呢!如果真是这样,我可怎么向她交待呵!她在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就将她的身子许给了我,这不证明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么?她每月十八块钱一个月,还要存十块钱在我这里为我买表,她难道对我还不真心么?而且后来还经受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实在是想不通,她怎么就这样忍心离我而去呢?既然是这样,她当时怎么还要下那么大的决心,用针挑破中指下血书呢?“海枯石烂我不变心”,现在海枯了么?石烂了么?她说家里反对,心里承受不了?这难道是变心的理由么?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天起,她家里一直都是不赞成的呀?况且后来她家里的态度也有改变呀。怎么原来她心那么坚定,这一下就动摇了呢?怎么进城一趟说变就变了呢?罗明真那么有魅力么?城里工作就值得她不顾自己的人格去换取么?……
至于她的变心,我有一大串的疑问。
我不能将自己心里巨大的阴影,去影响小胡。她那么活泼可爱,不应该找到我这样的人。于是,我便有意躲着她,估计她要到这里来,就赶快走开。有时老远见她来了,也赶快锁门出去。我也不再到干妈家去,主要是怕她在那。这样对她东躲西藏的“游击生活”约莫过了个把月,一天我刚吃晚饭时,小胡突然来到我宿舍,她脸微微红了一下,坦率地说:
“琼文书,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你是还放不下她。其实你跟我讲明就是,没有必要这样躲我。我又不是老虎。我们就算不能踏上那一步,交个朋友也可以的吧?”
我脸也红了,直点头。自这以后,小胡不到这来了。我也很快将她淡忘了。突然有一天,她又来了。她手上拿着一张相片,兴冲冲地问我:
“琼文书,你认识他么?这是我爸一个同事给我介绍的对象,他说他原来也在共大读过书,只读一年就参军了。他现在特务连当连长。”
我拿着相片,定睛看着,我眼睛一亮,也兴奋地喊出了声:
“黄明雪!”
我将我跟黄明雪在学生时代的友情告诉了她,她神情显得更兴奋了:
“既然你们是好朋友,这张相片送给你!”她说完返转身就走了,刚走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我再写信,要他给我寄过一张相片来!”
她走后不久,我干妈到也来了。她先是含笑责怪我怎么这么久没有到她那去,又关心的问我跟小胡的关系进展得如何。我不好正面回答她,只能含糊其辞。她看出了这桩事没有成功,也只得叹气,讲我太固执,心里怎么老放不下那个负心的姑娘。她是特地来叫我到那去吃饭的,她告诉我,她三女到她这里来了。她是一个人来的,那个杀猪的小伙子不敢来见她。我跟她来到她家,她三女埋头坐在房内看书,她见我来,微微仰起脸,淡淡朝我露了一笑。我被她的美貌一下惊呆了!真怕是遇到美姣了!她那笑容意味深长,容易让人勾起童年美好的回忆。她眼神象一潭秋水,看去非常文静。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皮肤也似乎白得透亮,她身边还放着一个挺精致的小白提包。她美得很特别,真有点象是从天而降的圣女。从她身上丝毫找不到美姣那种妖媚与风骚,你望着她,本来狂跳的心也会平静下来。在我眼中,她恰似从深宫中走出的一位大家闺秀。真很难想象,她这个样子能够与她妈妈憋那么大的气,亲生父母复婚这样大的事竟能不来!我对她不由产生了好奇心,想逗她乐一乐。我问,该怎么称呼她好,她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叫她姐姐。
“或者,”她又淡淡朝我露了一笑。“叫我‘白玫瑰’。黄古坳的人都这么称呼我。”
我这才注意到,她不仅穿的那双皮鞋也是白的,还挺浪漫用白绸布将一头长长的秀发箍拢,白绸布扎着一朵醒目的花。
“你怎么不扎辫子呢?”我不解地问。
“别人长头发都扎辫,我就懒得扎了。”她语气非常平和地回答我。
“看什么书?”
“《三剑客》。”
我暗吃一惊,她这么一个柔情女子看“三剑客”?我问她看没有看过《红楼梦》,她说看过。我又问她象不象书中的林黛玉,她说既象也不象。她告诉我,别人也讲她外貌象,神态象。所不同的是,从她懂事的时候起,几乎就没有流过眼泪。
“别看她这副模样,性格倔得呢!”她妈含笑讲她。
干妈还告诉我,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吃过晚饭,我要她到我宿舍去玩玩,我指着前面那栋平房,告诉她我就住在那。干妈也要她不要老呆在家里,到我那去走动一下好。她文文静静的起身,背着那个小白提包跟我出门了。我问她,怎么出来散步还要背包呢?她说好放书。看来她和我一样,是非常爱看书了。她来到我宿舍,从我书桌上拿起本书,随手翻翻,漫不经心的与我说:
“你真傻,是她对不住你,你自己怎么要去寻死呢?”她回过头望着我,仍是那么淡淡一笑。“应该是你让她去死。要我,就杀了她。”
我一惊,没想到她会讲出这样的话!
“要不要我为民除害?”我感到她讲话透着寒气了。“我最恨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妈说,她的外貌还象我,我容不得象我的人这个德性,容不得象我的人呆在这个世上。怎么样,我除了她?”
我望着她,心里有些紧张了。
“你以为我讲着玩的么?只要你开口,保证她在这个地球上呆不了三天。”
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惊得我目瞪口呆。
“看!那棵树!”
她猛地将匕首飞出,正好稳稳插在我门前那棵小樟树的正中!她告诉我,她的飞刀是她男人教给她的,至于她为什么要学这个,那就涉及到她的一个秘密了。
“算了,我料你也没有这个胆量。”
我这才猛然记起她父亲的话:我的这位属水蛇的同庚姐姐,正是蛇出洞的时候生的,厉害着呢!
她在我这里没呆多久,说该回去了。临走时她记起了一件事:
“我妹现在找的这个对象,跟你在共大是同学。还是你的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叫什么?”
“吴希玉。”
76
我正在寻找吴希玉呢。上次到余漆匠家偶尔得知他姐姐的下落后,我就想将这个信息告诉他。记得他跟我讲过他家下放在大山口公社,去了几封信打听他的下落,他都没有回音。问了好些同学,也都不清楚他的情况。再后来,听我二姐说,他父亲在大山口病故了。我猜他也离开了那里,没想到他到黄古坳林场去了!我要这位姐姐带封信给吴希玉,她欣然答应。她在这里呆了几天就回黄古坳去了。
想到吴希玉,我自然想到余漆匠,想与他们好好聊聊,我要将吴希玉的情况告诉他们。许久不见他,真还想他了。那麸子酒在诱惑着我,我还想吃他“小婆子”弄的腊肉炒干笋呢!我该与余漆匠好好吐吐心里话了。这一回,麸子酒一定要喝够,一醉方休……
我到场部打听,讲余漆匠早就不在这边做了。那个星期天,我特地奔到宁都镇去拜访他。我来到余漆匠家,门是关着的,我敲门,门吱哑一声开了:
“你找谁?”开门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
“我找错啦?我找……”
我正奇怪,怎么开门的不是余漆匠呢?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
“琼文书,稀客呀!”里面奔出来的竟是胡小琴!“这是我爸!”
“快!进屋坐!”
我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了!我到过这里两次,应该不会搞错的。这栋木板房一点没变,门口也是有条小溪……怎么阴差阳错似的走到胡小琴家来了! 这位公社武装部的部长,只怕我是专程到这里来玩的,非常热情。而且看得出,他知道我这个“琼文书”是谁了。徐医生也从里面奔出来了!他们象众星捧月似的将我拥进他们的房间,三个人都对我亲热得不得了。面对这个场面,我也只有将错就错了。我说到镇上办点事,顺便进来看看。徐医生忙着与我泡茶,她要我现在晓得地方了,有空就常到他们家来玩。她还说黄明雪回信又提到了我,讲我是个最值得信赖的人。
“是你干妈告诉你的吧?”胡小琴热情的与我交谈,“她到我这来过一次,她来时我们才搬过来三天。”
“你们原来住在那?”我借机问。
“住在公社里面,那里房子小。”
“这栋房子原来是谁的呢?”
“就是经常在我们场干活的那个余漆匠的。他老婆是个现行反革命呢!公安局来抓她,他们就跑了。这栋房子公社就没收了。我们就买下来了。”
我这才清楚事情的真相,原来余漆匠他们弃屋逃难去了。我与黄明雪又恢复了通信联系,我也寄了一张近照给他。我还与吴希玉联系上了。他说现在林场还很忙,抽空他一定会开车来看我。他信中还说,他们准备国庆结婚,到时候一定开车来将我接到黄古坳去喝他的喜酒。他姐姐的事,我只有见了面才好告诉他,因为太敏感了。
又到了一个星期天,太阳是早早出来了,我则睡在床上迟迟懒得起来。这些天艰苦的开荒劳动,确实是累了,躺在床上还有些腰酸背疼。早饭也懒得吃,一觉睡到十一点多钟,爬起来漱口洗脸完毕,手表的指针就指到十二点了。看到这块她与我买来的半钢防震的宝石花手表,又触使想到原来她给我的种种好处,心里头那块巨大的疙瘩更无法解开了。
我来到食堂,熊校长告诉我,我早晨那钵饭小吴拿去吃了,讲我老不来吃,他一个熟人来了。中午则是以他的名义登我的餐,他到镇上去了,中饭是不回来吃的。
“你知道么?五队那个玩蛇的小子,遭蛇咬了!”熊校长告诉我。
“是不是范文敬?!”我惊呼起来。
“是姓范吧。送到镇医院去了。怕是抢救不活了。讲是毒血都封喉了。”
我头脑只觉嗡的一声,拔腿就往镇医院奔!
“小琼!小琼!你吃了饭再去呀……”
我刚奔上公路,就见那里围了好些家属妇女,她们正是在谈论范文敬的事。讲人从镇医生送回来了。已经死了。
“他是抓那条眼镜王蛇,让蛇咬到了虎口呀!”
“那条蛇还是被他捉到了!他把蛇头砍下捣烂敷在伤口上,想以毒攻毒救命,还是晚了一步!”
“那条蛇厉害呢!附近有个农民那年来摘茶籽,也是被这条蛇咬死的,咬在脚上,被人背进屋就断气了。范文敬好几回想来收拾这条蛇,都没抓到。蛇一见他就躲,蛇还是怕他。今天他不是来抓蛇的,是到下面塘里去钓鱼。没想到在塘边又恰好遇到它,真是冤家路窄。他以往抓蛇手上都要涂蛇药的,今天他不准备抓蛇,手上就没有搽药。这条蛇见他还是想逃,被他上前去一把就抓住了。蛇太大,他提不太起,又没有人敢上来帮忙。他那只右手松一下,蛇就反过头来咬住了他的虎口!”
“听他妈讲,主要是他手上没搽蛇药,搽了蛇药你去抓它,蛇就一身软,挺老实。文敬抓到这条蛇的时候,蛇一身都是硬的,好粗好大握着它蛮费劲。他是想换一下手,蛇就反回头咬住了他!文敬胆子也大,忙从腰上掏出刀就将蛇头给割下了!他脸上到处都溅着蛇血呢!”
“他本来还有三粒救命的蛇药呀,那个药只要吃下去就没事,是他师傅留给他的。去年有一个人遭蛇咬,他又给人家了。他妈讲,他广东师傅给了他一小瓶;那是祖传下来的秘方!唉,他都是拿去救人家的命了。”
“他是个忠厚的后生呀,平时没有多话讲……”
我听不下去了,拔腿就往五队奔。一口气奔到他家。只见他躺在一块门板上,象安祥的睡熟了一样。他的头前放着一个编织袋,袋里不知放着什么东西。袋上则压着一个挺大的香钵,香钵中几束香正燃飘着青烟。
“琼文书,你也来啦,要你费心了。”他爸冲着我说,“王队长带人到镇上买棺材去了,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他妈见我眼睛盯着那纺织袋,细声告诉我,纺织袋里装得就是那条眼镜王蛇。这是条老蛇,四八年咬死过人,五二年咬死过人,六三年咬死过人,七0年咬死过人。都是水牯村的农民。加上范文敬,这条蛇先后欠了五条人命。
“水牯村的人刚才还到这里来放了鞭炮,夸文敬是个有胆的好后生,而且为民除了害。”她妈哽咽着噙着泪花继续说,“不是他大意失手,这条蛇是被他稳稳当当扛回来了。他还跟我说过,如果捕到了这条蛇,蛇胆一定送给你吃,他记着你的恩呢……”
我拿不出话安慰他的父母,只有搬个凳坐在范文敬的身边,紧紧陪伴着他……
77
江美姣调走后,美秀和秀姑还是到过我这里来玩几次,美秀两次从城里回来,都给我带来了一些菜。美秀两次来时,她都是穿着那身我送给美姣;实际上也是首先送给她的那身红连衣裙。二队有些风言风语了。讲我怕是与丝绸厂的这朵“红玫瑰”恋上了。
“她一看就可以,比那个妖婆强!”文副队长冲着我说,“是不是正经人,看眼神就知道!我劝你要果然摘这朵“红玫瑰”,下手晚了就会被人家弄掉!”
我要他不要乱讲,我们是老同学。人家是农业局长的女儿,才不会在这里找对象!话虽这么说,外界的这些风言风语,促使我眼前闪烁着亮光,我巴不得她经常到我这来呢!并不是说我与美姣不成功又想跟她好,只是她的到来会给我灰暗的心理增添一些亮色。她来这里两次都是只呆一会就走,根本就没有好好的交谈。我真想将满腹的困惑倾吐给她,能得到一下她的安慰就好了。而我却完全丧失了到她那去的勇气。秀姑还在家里给我送来了一些鸡蛋,说是给我加强营养的,她劝我彻底忘了美姣,开始新的生活。陈书记到二队了解我表现不错,很是高兴。他要我再写份申请,还是要积极向组织靠拢。他说涂营长对我改变了印象,还愿意做我的入党介绍人。
“但你精神一定要振作起来,你心灵深入的那个疙瘩一定要解开。要以全新的精神面貌在众人面前出现,光埋头苦干活还不行。”
陈书记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我心里在想,我该忘记江美姣了。我老是这么想着,证明我还是没有忘记她。
近些日,我总觉得自己应鼓足勇气到美秀那去一趟,我真怀疑美姣是在与美秀、秀姑配合,向我设一个高明的“考验”呢!到美秀那后,我一定要她跟我讲实话,美姣究竟变没变心?正这么想着,美秀与秀姑又专程到我这里来了!她们这次来告诉我一个晴天劈雳似的消息:江美姣结婚了!
“国庆节快到了,她怎么不再等些日子呢?”我木纳纳地问。
“她不能够等到那个时候啦!”秀姑愤愤地说,“她怀孕已经五个月啦!”
美秀告诉我,上次我们一起回城时,罗明就盯上了美姣。后来还给美秀来了一封信,了解美姣的情况,还想要美秀帮忙。
“我到城里是当面警告过他的,我要他不要乱来,人家与琼明灿在谈,而且感情还很深。他向我口头答应得蛮好,他说这个他不清楚,他只怕我们在谈。”美秀说,“谁知他后来还是打听到了她住处,一个人亲自到五排来找过她两次,都不凑巧,美姣到我这里来了。恰好他来两次,小王又不在,他就与张永红鬼混上了!向她许愿将她调城里工作,他们就这样暗暗恋上了。罗明那个风流浪子怎么看得上她?只是精神空虚与玩玩而已。后来就不理她了。张永红也不是好惹的,她肚子被他搞大了,不将她调进城,她就告他强奸!迫于这种压力,罗明的父亲就将她调进了县城电机厂。事情就有这样巧,后来美姣姨妈又要将她介绍给罗明,这下罗明就来神了!想法将她在红星机农厂的二哥调进城里农机厂,他们家就这样转到县城来了。美姣可恨就可恨在这里,还在恋着你,又要与他谈!一心只想跳出这里,脚踏两只船!我是狠狠骂过她的,她还被我骂哭了!上次,美姣家搬进城她回去帮忙,她与罗明头一次见面,罗明就兽心发作奸污了她!她在城里只呆三天,罗明就奸污了她三次!最后一次她月经来了,还不放过……所以她回来就大病了一场!这也是她贪图人家权势,想进城里工作的报应!……那天我硬是愤然不过,见她竟瞒着你这么快就在搞调动,在大街上打了她两个耳光!”
我默默在听,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秀姑这时转了话题:
“朱姐是特来向你辞行的,她调进县城茶厂啦,是陈书记帮的忙。”
“辞行?”我眼神更暗淡了,“你还是要走?”
“明灿,以后就靠你自己多加保重了!”美秀望着我,眼圈红了。“我明天一早就搭厂里的车走,到了新单位我会给你来信的。”
她明天“一早”就走,这其中的具体时间概念是多少?是清晨六点?还是早晨七点?或是早晨八点?“一早”似乎与这三个时间都套得上。我也不便细问,心里这么捉摸着。第二天,我清晨五点半就起床了。六点我准时来到通往五队的岔道口,等待着丝绸厂的车出来。这里是丝绸厂的车进城的必经之道。约莫等了半个小时,里面有一辆拖拉机出来。她显然不会搭拖拉机走。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里面驶来一辆解放牌汽车,我怕被她发现赶快躲到一棵树边。当汽车开到这棵树边时,停下了。车门一开,走下的竟不是朱美秀,我不禁大吃一惊!
“琼明灿,你躲什么?我知道你会来的,我老远就看到了你!”
天啦,怎么又是她!她的人象变了形,整个儿的变了。
“我送给你一样东西,也不枉我们友情一场。”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用红绸缎布包好的东西塞给了我,当我还没运过神来,车子就轰轰向前开动了。我猛然抬头,车子已是加足油门在我的视线下越缩越小……
78
我将红绸缎布慢慢打开,里面包着的竟是她两条乌黑粗大的长辫子!我的整个心颤抖了!怪不得她人象变了形,我猛然认不出她了!我将这个红包珍藏好,心里确实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我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禁不住脱眶而出……是呵,她是圣洁的,她是纯真的,她那颗心经受了时光的洗礼,变得更加光辉照人。青春的纯真友情重于一切!这个时候我千万不能对她想入非非,不能对她有丝毫的玷污……我心里在默默告诫自己。
朱美秀走后的第二天,广播里就传来震憾世界的噩耗: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逝了!那些日,场里举行了一系列的悼念活动,场会议室正中悬挂着毛主席的遗像,遗像旁摆放了不少花圈。遗像上的那几个“伟大领袖毛主席永垂不朽”的大字是胡场长请老石写的,涂营长知道内情后,那天忙奔到会议室来提醒他,要他将这幅字赶快撤下来,换过个人写,怕犯政治错误。这样极其庄重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家庭出身是大地主的人干!胡场长经他这一讲,到底有些害怕。我正在帮忙与他布置会议室,他神情焦虑的问我怎么办才好。我听后有些愤然:请人再写,讲得好听,这样的大字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吗?这样的人才是一下就能找到的吗?制茶厂老丰的字写得好,可老丰的家庭出身也出不行,还有场部的殷会计,家庭成份也是资本家。下午第一批人就要到这里来开悼念会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那来得及!再说,除了涂营长谁也不会往这层意思上想。经我这一开导,这幅字才没有撤下来。陈书记进来,表扬我们的悼念会场布置得好,还夸老石那几个字写得不错,胡场长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些天,又传说镇上有什么电视看了。看过的人说,象看小电影似的,不过里面播的都是些新闻节目。熊队长便邀我去看,干妈也来了兴趣要跟我们一道去。陈铁匠则不想去,白天干活累了,夜里早早就上了床。我们带着手电筒,步行七八里路奔到宁都镇。宁都公社确实新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就摆在广场舞台的正中,台下有上千人来看。我们挤在中间,由于隔得太远,只能听点声音,图像是无法看清的。都是播首都北京悼念毛主席逝世的一些活动内容,这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看电视,也是第一次听说到电视。以后的几天,我们天天晚上坚持来,而且尽可能来早点,好站在前面,看清一些图像。一天晚上,胡小琴悄悄将我、熊队长和我干妈喊到一边去,她说公社还买了一台电视机,放在里面的会议室里。那里空着呢,只他们几个干部看。公社门口都有民兵持枪守卫,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胡小琴父亲是武装部长,自然与那些民兵都熟,她将我们三人领进去,我们总算清楚舒服的看了一晚电视。
就在这天晚上,当我们看完电视返回到二队时,一个不祥的消息在等待着我们:陈书记得到急病,送到镇医院去了!我们又返回赶赴镇医院,我们场有好些干部都在那里。
“是脑溢血呀,发病快得很!”胡场长告诉我们,“开会开得好好的,突然间他倒下去就不行……”
他话还没有讲完,就听见抢救室内传来哭声!有一个哭声我分辨得出,那是李晓梅的哭声!人太多,我们挤不进去,不多久陈书记就被抬了出来。他就这样走了,终年才五十五岁……
一个月后,在举国上下一片欢庆粉碎“四人帮”的胜利声中,李晓梅被县里正式任命担任玫瑰岭茶场第三届党委书记。她上任的第一天,就专程到了我那。她告诉我,陈书记原来安排我是准备接熊队长的手,他年底就要退下来了。她现在则要将我调回场部,继续搞文书。配合她把根基打牢,她再将我另作安排。
“这事我还要主持开一次场领导会再定,”她临出门时这么说,“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你要争口气给那个姓江的看看!这两年,如果场里有上大学的指标,我也会优先考虑你!”
李晓梅担任党委书记了,我眼前确实亮堂了许多,但我的精神还是振作不起来。李晓梅这时才告诉我,她快结婚了。她爱人是她的同学,也是从城里当兵出去的,现是部队的团级干部。朱美秀也从县城茶厂抽调到县革委搞秘书了。她给我来了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了我这个信息。这年国庆,朱大鹏也结婚了。我参加完吴希玉的婚礼,又去喝了大鹏的喜酒,他真的请了一百桌!他找的对象是位上海知青,当时还没有工作。不过她马上要到澳门去继承遗产,大鹏也要跟她过去,那边有好几个工厂。这些无疑都极大的触动了我的“隐痛”,加深了我心灵深处的创伤。我至今仍在想着她,尽管她变心了,早是人家的人了,我还在默默的回味着我们那段热恋的日子,她是那么顺从着我,爱恋着我。我们没有因什么不愉快的事红过脸,我心上这朵花就这样让罗明给糟蹋了!一天晚上,我猛然意识到罗明对我有“夺妻之仇”!这个仇我不得不报!我想争口气给罗明看,找到‘艳压群芳’的‘玫瑰之顶’,没想到这小子魔掌又往她身上伸了!真正窝囊的还是我!想到“报仇雪恨”,我眼前闪现出了我那位“神奇”的同庚姐姐,我要她教我“飞刀”的绝技,这样除掉罗明就会万无一失……她不是说“算了,料你也没有那个胆量”么? 到时候就看我的了!如果与她联合起来干?她那个杀猪的男人也参加;就最保险了……
我产生了这个危险念头,神情变得异常亢奋,而且立即要赋予于行动!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向熊队长请假,由于今天是礼拜,他还睡在床上。我说要回城里去一趟,他也不问进城有什么事,只问我要几天假,我说五天,他就批了五天。为了这次行动得绝对保密,我进城后不准备住到家里,在车站附近的旅店呆一晚,再转车到黄古坳……我没带任何行李,身上却放有我所有的积蓄两百块钱。我临出门时,脑海中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宏亮的声音:
不废情海终生流,向着明天奔放急。
姣妹象征动脉血,鲜血停止生命息。
我凝视着远方,心潮澎湃,除掉罗明的决心更坚定了!我先到范文敬家,掏出一百元钱给他妈,也表示我对文敬悼念的一点心意。只是有个请求,想要他妈将他那把小刀送给我,我好留着作个纪念。
“幸好我没把它放到棺材里去呢!他爸都放进去了,又被我拿出来了。”他妈有些欣喜地说,“我就有这个预感,可能还有用途,果真你就来要。你放在身上就不怕遇到蛇了。蛇嗅觉灵得很,闻到那个气味,它见你老远就要躲了。这是最好的钢的呢!据讲是一种什么‘乌伏钢’,我用它还砍过狗骨头,用锤子使劲在刀背上敲,狗骨头剁断了,刀口竟没缺一丝印子。他师傅讲,这把刀当年义和团用过,还杀死过好几个洋鬼子!这是你问着要,其他人我是舍不得给的呢!”
我右手接过刀,将它紧紧的握着,左手也不由握紧了拳,牙齿也使劲在咬紧,心想这下除掉罗明是万无一失了。我心里还暗暗祈祷:范文敬,你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吧!
我又回到宿舍,想想还是应该给世人留几个字。我在一张纸上写道:
除掉罗明,洗刷心头之恨!
我将房门带关,懒得上锁。这个世界都没什么留恋的,我还留恋房间的东西么?就是有人放把火将这栋屋烧掉,与我又有何相干?我心里明白,杀人是要偿命的。我为民除害,也值得。正如范文敬与眼镜王蛇同归于尽一样,我也作好了与罗明同归于尽的思想准备。我站在门前,凝视着天际,天际象有闷雷滚动的声音。直觉告诉我,可以赴镇搭车进城了。当我正准备离开,隐隐约约好象后面有谁在叫我:
“小琼,小琼!”
我懒得回头,迈开坚实的步子就往前走。这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还显得挺有力度。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熊校长!他理了发,胡子也刮了,人精神多了。
“我知道你精神压力太大,思想上那个疙瘩还解不开。”他含笑道,“你想知道我的一些秘密吗?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我跟他来到他房间,他要我帮他将那把锄头带上,他要带我到一个地方去。我困惑了,他要将我带到那去?拿锄头干什么?
“你先别问这么多,到那你就知道了。”
79
他带我来到附近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那里是一大片羡人的野茶树林,茶树都有碗口粗,有些年代了。这次我们搞大开荒,熊队长是无任如何舍不得将这片野茶树林砍掉的。他说每年茶树林都要为队里提供数量可观的茶油,树上的茶籽结得格外多。熊校长带我进林子,在里面转了好大一阵,才在一丛有点古怪的野茶树中停下。其中一棵茶树中间穿了一个洞,非常醒目。
“就在这里,你帮我往下面挖。”
他朝树旁边一个地方指了指,这时我十有八九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显然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埋在下面,很有可能是金银珠宝之类,他家庭成份是大地主。会不会是“变天帐”?我边往下挖,脑海中又冒出了这个奇怪的玩笑似的想法。
“现在下力轻点,试着试着来。”
这时,我有些激动而且有些害怕。竟又闪现出这么一个想法:莫是他老伴的骨灰埋在这里?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老伴就上吊死了的。他老伴也是大资本家的女儿。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下面埋了一个坛子。坛口不大,被一层厚厚的腊封着。坛里不外乎装着两样东西,一是金银珠宝,二是他老伴的骨灰。我想。挖着挖着,觉得不对劲,这个坛子蛮大。我们家正是利用这种坛子装米的。我将坛子弄出来,坛子沉甸甸的,有些份量。坛里绝对不可能是骨灰,骨灰那会有这么重?也不可能是金银珠宝,金银珠宝能有这么多吗?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呢?
“先别问,回去再告诉你。趁现在还早,四周没什么人,你跟我扛回去!”熊校长说,“万一路上遇到熟人,就说是一坛米酒。你先走,放到你宿舍,等下我再来!”
我一呵气将坛子扛到宿舍,象做了贼似的赶快将门关好。坛里会装些什么东西呢?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好一阵功夫熊校长才敲门进来,进来又将门关好。
“不会有什么人进来吧?”
“不会。”
“你找点什么将盖子弄开,螺丝刀也用,先将外面这层腊刮掉,看里面的东西现在怎样了?”
“里面究竟是什么哟?”
“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我好容易将盖子弄开,里面原来是装着一坛纸!
“这是我几十年的心血,我的人生轨迹;我的酸甜苦辣,全在里面!它是我的精神支柱,这么多年我就是靠它才活过来的!”他随手从坛里拿出一摞稿纸,神情很是激动。“下放到龙港我就开始写我的经历,整理我从五七年到现在的日记,这些资料都是非常珍贵的呀!”
我泡了一杯茶给他喝,他开始与我尽情倾吐起来──
“朱书记真是个大好人!我原来教他时,他在班里是蛮调皮的,我经常批评他。他这个人情义重,不象有的人!有个学生我平时对他非常好,经常请他到我家来吃饭,还借钱给他。谁知文化大革命批斗我时,他打我打得最狠,用皮鞭对着我的头连续抽五下!我对朱书记没有什么恩,他却事事处处保护着我、关照着我。照顾我在那里的一所小学教书,学校只有三个老师,两个班。另外两个老师家住在附近,我一个人住学校。夜里没事,我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将我的经历记录下来!学校后来失过一次火,是隔壁一户农家失火引起的,将我几十年的心血化为灰烬!我又咬紧牙关从头写起,尽可能将一些难忘的往事记录下来。为了将资料妥善保管好,我找来一个坛子,将写的东西放进坛里,再将坛子放到屋内的地窟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当地人是用来放红薯的。后来朱书记调农业局当局长,他走对我不放心。当时有人要害我,运动一来就提出将我拉出去批斗、游街,几次都是朱书记亲自保了我。他就亲自与我联系到这里来了。这里的环境没有龙港好,人太多也杂。不过比较安全。许多人都知道陈书记是我的学生,都还看得起我。这个坛子,是小文给我的,他父亲也是我的学生!小文为人正直,也稳重。我将我的这个秘密告诉给了他,坛子盖封腊,是他的主意,坛子埋藏起来,也是他的主意。我记下的这一坛子资料,估计有一百多万字。”他讲到这里,已是热泪盈眶。“我的这些资料是留给我的后代的,我的两个儿子在美国,还有一个女儿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我托负给了小文,万一我不在了人世,有那么一天我儿女到这里来了,就要他把这些资料转交给他们,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前几天我进城去碰到谢县长,他现在正分管着全县的文教卫生,他告诉我一个大好的喜讯:说我的政策会落实,先借聘回县城中学任教!要我明天就去报到!明天恰好场里有车进城,我与万司机讲好了,他会将车子开进来。看来,这一回天真的亮了!”
他还说,一早他先到小文宿舍,没想到小文昨晚搭便车回城里去了。他才猛然想到找我,他说看得出我也是个稳重人。现在他要将这些资料拿个箱子装好运到城里去,他还打算以这些资料为素材,写书呢!
“我准备整理成两本书,第一部为《长夜》,第二部为《太阳出来了》。”他这时深情地望着我,“你一定心里有很不平的事吧?小文跟我讲了一些的。你也拿起笔来,写书吧!这样会使你的心态归于平衡,比将一肚子的事憋在心里好!失恋的打击,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人生得一知已足矣,人生识破一知已也足矣!要知道,愤怒出诗人,也同样愤怒出作家!”
他的一席话,将我从冰冷阴暗的心态中解救出来!我心里一下变得豁然开朗!是的,我何不将我的爱情经历写出来,用一种新的姿态投入新的生活呢!我打消了“复仇”的欲望,心里升腾起了希望的火光!
80
这天晚上,熊校长要我到他那去赴宴,他多弄了两个菜,又在场部代销店打了半斤白酒。我们边喝边聊,我将自己的爱情经历与他述说,他也将文革中的遭遇向我倾吐,他说计算过,开他的大小批斗会有一百多场!当然好多次都有好心人保他,当批斗会开到他将要挨打的阶段或当他打得比较厉害时,就会有好心人找个什么理由,强行将他押出会场,一直将他护送到家门口才释放,他是拣来一条命。我们聊到十点多钟,尽管他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我见时间不早了怕影响他的休息,只得告辞。那知快十二点了,我正上床睡觉。他又敲我的门,而且敲得挺急,我暗吃一惊!莫他出了什么事?我赶快开门,他则满面春风冲了进来:
“今晚确实很兴奋!填了首词,你拿去看看。”
他将他填词给我,又情不自禁地咏起来:
贺新郎
风物今宵最。望遥天,银河泛彩。碧空流翠。青鸟多情衔喜讯,秦镜照彻泾渭。数潘鬓,秋霜暗褪。老杜长歌情似酒,月窥窗,约得花休睡。擎玉盏,心先醉。狂阮曾谙凄凉味。是难忘,灵萱昼萎,幽兰夕瘁。魂断江南芳草路。寸寸忠肠欲碎。寄愁思,一掬红泪。何幸东君施雨露。又朝晖,暖遍干山惠。欢与笑,从头汇!
我送走了他,心里不由又新添了一份失落感。就在这天晚上,李晓梅到我房间来了。她本来就充满着青春的活动,这会更是满面春风。
“明灿,你的事有着落了!在场领导会上,他们都赞成我的建议,先将你调场部搞文书!我们是老邻舍,你要好好配合我干两年!下个星期你就到场部去报到,与刘文书搞移交,他还是调回制茶厂。他到城里开会去了,估计要四五天后才能回场。他是个难得的技术人才,搞文书还是误了他。”
她很是兴奋,坐在我床上将她一些设想向我倾吐:
“我的一些思路,跟陈书记不太一样。我是不赞成这么大规模开荒的。我下去了解了一下,这样没完没了的开荒,已经有了一些负面效应。最明显的是一队,荒开了不少,现在又荒了不少。开始不觉得,现在好多人有怨气了。这次我就明确规定了,赶快停止开荒!”她讲到这里,大概有些口干了,自己动手泡了杯茶,还给我泡了一杯,弄得我哭笑不得。“停止开荒并不等于按部就班套原来的搞,我看我们场搞副业的潜力很大!每个队实际上都可以因地制宜搞些副业,象养猪、养鸡、种菜呀什么的,准备每个队都成立一个副业队!先解决自己的伙食问题,搞得好还可以拿进城去卖!我们的人员这么多,是可以合理分流一下。再就是在茶叶的推销上搞些攻关,现在我们的包装不行,要派人到外面去学一学。要跟广东那边搞好联系,老户主不能失去,重要的是要结识新户主。我要将茶场搞得火热起来!如果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从这些地方开始烧起!你就配合我搞好宣传!当然,先要搞试点,试点决定设在六排!许细流我要好好用他一下,让他担任副业队的队长,他还是很有心计的!”
她在这里聊了两个多小时才走。想到我又要调回场部搞文书,心里是甜滋滋的。我还是决定回城里一趟,我要将这个喜讯告诉我母亲和大姐,我决定要好好在玫瑰岭茶场干出一番事业来!我还想到城里找美秀好好聊聊,如果有这种可能,我还真为望能与她恢复爱情关系!哪里摔倒了,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我心里坚定地说!
第二天一早,我先来到场部,看有没有车子进城去。非常遗憾,进城的车子都还没回来。我又到了李晓梅那,问她有什么要我带回家?她说前不久已经回去了一趟,没什么带的。这时搭第一班车是不行了,第二班车是上午十点半从这里发车。我来到宁都镇汽车站,汽车晚了些点,到十点五十分开才进站。清早一班车这里是始发站,这一班车是从城里开来的。正当我夹在人群中准备上车时,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琼文书!琼文书……”胡小琴骑着自行车在朝我疾奔而来,“不要上车……”
我敏感到她找我准有什么急事,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没有要紧的事,她是不会骑自行车奔到这里来的。
“铁路上来了两个人,”她下车就粗气喘喘地说,“他们是来找你的!”
“铁路上来的人?”我不由大吃一惊,我只怕是自己听错。“找我?”
“他们现在队部呢。是我将他们从场部带来的!”
她帮我将票退了。我骑上自行车,带上她直奔队部。到那才得知,命运又有了新的转折,我要调进铁路了!铁路上来的两个人,一位是小伙子,头发往后梳着,样子显得老成文静。另一个戴着一个鸭嘴帽,年约四十开外,看上去人就显得很亲热。他告诉我,他姓黄,是我二哥的同事,而且都是从株洲调过来的,关系还不一般。这位这小伙子则是分局人事科的,姓朱。
“真是好不容易搞了一个招工指标!”黄同志说,“现在就是急了点,要马上赶去报到,正是因为时间紧,我们才亲自将调令带来。你看真巧!我们在城里偶然看到街上停了一部你们场的车,上去一打听,开车的小伙子正是你共大的同学!他见事情紧,就专程开车将我们送来了。他在城里还没有办完事呢!”
“场里该没有问题吧?”小朱有些担心,“我们刚才到场部,那个广播员告诉我们,茶场正准备大培养你呢!”
“没问题,我这就亲自去找李书记!”我坚定地告诉他们。
“现在的问题是要快,怕夜长梦多!”黄同志神态显得很焦急。
我将他们带到李晓梅办公室,兴奋地将他们的来意告诉她。这个消息李晓梅也感到十分意外,她略顿了一会,便露出满脸笑容: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由将手一挥,“有关你前途与命运的事,我们不卡,放人!”
当天,我就请假陪他们到县城去了。在我调动的问题上,朱美秀又帮了很大的忙。县里这一关都是由她去奔波,只两天时间就办妥了。据讲这么快办理调动手续的速度,还是头一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新的生活又开始了!这次回县城,本想去见见美姣,向她辞行。自从那次我赴她房间与她“了结”至今,还没与她见过面的呢。不管怎么,我到底有些想她了。美秀则告诉我,她正在医院生小孩。这个时候见她不合适,怕她精神受刺激,对孩子有影响。我调走的事,她还得保密,至少近段时期不能告诉她。在县革委大院内那棵偏僻的大樟树下,我与美秀迎着寒风站着,院子外面恐怕就只有我们俩个人。她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天她正患感冒。她的神态和我一样,充满了感伤:
“美姣如今并不幸福,罗明他妈一点也不喜欢她,讲她什么也不会做,象摆在家里的一个“花瓶”。她在城里也遭到了很大的舆论压力,谁都知道她是跟你写了血书,后来又变了心的。那天我与她走在街上,就有好些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现在性格完全变了,见面怕你都认不出来了。她这一辈子看来就这样阴沉下去了……唉,这也是命啦……”
讲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这时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鼻子也只觉在发酸。我茫然地望着上空,上空厚厚的云层,一片苍凉的景象。就是这县革委机关大院内,也没有多少生气。我将要离开故乡了。此时此刻,我思潮澎湃,百感交集。是呵,我夹着丝丝对美姣的恼恨;夹着丝丝对她的愤怒;夹着丝丝对她的内疚;夹着丝丝对她的怜悯;夹着丝丝对她的忏悔……难为了你,负心的姑娘,命运似乎对你也过份苛刻了!有朝一日,我要将我们的经历写成一部书,我一定会客观、公正的评价你!再见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再见了,仍值得我怀恋的美姣!我们在那个时空点上相聚,我们又在另一个时空点上分散。我们带着热血而来,我们带着忧伤而归。我们的爱情,在风雨中激起美丽的浪花;我们的命运,在阳光下笼罩突降的阴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会别千里。你在人生的道路上划上了一个“阴沉”的句号,我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起点。眼下,我面临的是寒冬,寒冬过后春天也就来了!
再见了,美秀!你用透亮的心灵在告诉世人:原来青春的纯真友情有着如此厚重的份量;原来‘君子之交淡如水’有着这么深层的内含;原来时光的老人含笑而又冷峻审视着每个人的心灵。还有林娟,还有徐艳梅,不都是一个个透亮的心灵么?是的,我怎么能将她们忘记?她们先行了一步,我也将要进铁路了。她们如今是那么充满着生机和活力,在中国产业工人的熔炉里,放射着自己青春年华瑰丽的光芒,我们将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我到铁路能遇到她们么?一定能的。我发誓:我要穿一身崭新的有着铁路路徽铜扣的制服,专程去会她们……人们呵, 当你拥有青春的纯真友情的时候,往往又不太善于珍惜,一旦失去,复得则难。人们似乎习惯于去苦苦怀恋,追溯昔日的芳香……
他们将我的档案资料都带走了。他们要我在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前,必须赶到金中铁路分局报到。这时,已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仅剩四天时间!我从城里又迅速返回茶场,时间紧迫使我来不及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人们!那天我是搭下午的班车回场的,下车我就先奔我干妈家,我想要她帮我来收拾东西。这一次显然只能带些换洗的衣服和紧要的东西走,其余的东西收拾一下暂寄存到干妈家,以后有时间再回来拿。我来到干妈家,铁匠的徒弟告诉我,我那位同庚姐姐出事了!昨天被公安局抓走了!她亲手杀死了她那个花匠父亲!谁也没有想到是她干的,这个案子才破出来……他们今早都赶往黄古坳去了!这个徒弟还算好,忙着来帮我收拾东西,熊队长后来闻讯也来帮忙。干妈家房子大,东西好放。晚饭是在熊队长家吃。他对我调铁路羡慕不已。他向我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在想,火车那么长,它掉头怎么掉?不要修一个好大的坪呀?”
他这个问题把我也问住了。是呀,火车怎么掉头呢?汽车掉头都要选择一个宽地方。火车到是坐过,从没考虑过它的掉头问题。我从熊队长家出来,就直奔秀姑家,她陪着她父亲正围着一盆炭火在聊天呢。我告诉他们我调走的消息,他们也大吃一惊,感到太突然。尤其是我明天一早就要从这里搭车赴南昌,再由南昌转火车到金中。我的想法他们也赞成,时间太紧了,到那边报了到再说!
“下次回来拿东西,场部准要为你开个欢送会呢!”秀姑说。
我在这里坐一会起身就要告辞,我要秀姑将我明天就要走的事今晚转告胡小琴,时间太紧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来不及向她辞行了。秀姑要我先别走,她有个秘密要告诉我。
“你跟朱姐真是有缘无分呀!她也正在与你活动,想帮你调进县城呢!她要我绝对保密!”
此刻,我愣愣地站在那,百感交集!她怎么不与我透露一点风声呢?我调往铁路,她还那么热心帮忙,但却看不出有留恋的痕迹……这么看来,她已经有对象了。她正如林娟那般,胸怀宽阔在一种纯真友情的催动下,向我伸出的友谊之手……这时,老石脸沉下了,象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向我招了招手,要我再坐一会。
“我也有个秘密,该让你明白了。”老石向我狡黠一笑,“现在跟你说是时候了。”
“什么事?”
我与秀姑几乎同时惊讶的问。
“那张纸条上的字,确实是我写的。当时考虑到江美姣的心理承受能力,怕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就忍住了。你想想看,江美姣的父母都在城里做官(老石把她的姨父姨妈看成她的父母去了),而她的亲生父母则是平民百姓一个。”他见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加重了语气。“陈铁匠和你干妈,就是江美姣的亲生父母!”
“江美姣的亲生父母?!”
我与秀姑都睁大了困惑的眼睛。
老石说这件事他不能再埋在心底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也要让我走个明白。他开始凝神向我们述说起来──
老石原来在黄古坳林场煮饭,跟花匠家有些交往。花匠分别给四个女儿的取乳名为:白玫瑰、黑玫瑰,最小的一对双胞胎分别为:红玫瑰、蓝玫瑰。那阵子过苦日子,花匠要养四个小孩自然活不下去。况且他也不喜欢铁匠的孩子。就要将最小的一对双胞胎给人家,但问了好些人家,都没人愿要,山里人养不起。即使养得起,也是想要男孩。
“要么,将她们放到城里去。”孩子她妈道,“那次在汽车站转车,好几个城里人都讲这一对双胞胎长得好,想要呢。”
后来,他们找到老石,托他写了两张纸条,纸条上写明她们的出生年月日,分别夹在孩子的内衣中,他们特地在孩子的内衣上缝了一个较大的口袋。临行前,孩子她妈又瞒着花匠悄悄来到老石家,叮嘱老石在纸条的一角分别写下“红玫瑰”、“蓝玫瑰”三个细小的字。她说有朝一日有缘与她们再相见的话,也好辨认。那时她们才三岁。花匠在家里看护着两个老大,她牵着她们搭上了到城里的车。下车后,她就开始在汽车站物色人选,她很快选中了一位看上去相貌善而又显得有些富态的妇人,她要她与她照料孩子,说解个手就来,两个孩子交给她就走了。傍晚她还是悄悄到汽车站看了一眼,她两个小孩已是无影无踪。孩子妈妈回去可是伤伤心心哭了一整天……
“对了!‘红玫瑰’背上还有块胎记!”老石记起来了,“她娘跟我讲过,我也看了。”
“对!”
我与秀姑几乎同时喊道。
“怪就怪在“蓝玫瑰”背上也有块胎记!只不过比“红玫瑰”的要小些。”老石接着说,“你干妈前几天还在与我谈这事,讲她这对双胞胎就是在玫瑰岭出生的,还是汤老医生接的生呢。这里办起牛场时,他就下放来了。”
老石告诉我们,他几次想与我干妈讲破这桩事,都忍住了。
“不过,陈铁匠凭直觉认出了江美姣是他的女儿!他不愧是一个狡猾的猎手!”老石继续说,“那天晚上,铁匠跑到我家讲,江美姣是他们弄出去的亲生女儿,他决不会看错!而且满有把握的断定,那一个也还活着!他敢与我打赌,可以看她背上的胎记!他说找个机会与你挑明,江美姣身上的胎记由你看,看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在讲胡话。后来江美姣对你变了心,全场弄得沸沸扬扬。铁匠就没再提这事了。”
这个奇妙的世界,构筑了多少扑朔迷离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呵!我上回真是错怪陈铁匠了,他讲的原来不是胡话呀!如果我当时信了他的话,真的要秀姑将美姣带到他家去,说不来命运真的会有新的变故了!
我从秀姑家出来,来到我干妈家,我打开箱子,将那张有关美姣身世的纸条拿出,压在房里的桌上。我叮嘱那徒弟,要他将这张纸条亲手交给我干妈。这天晚上我在熊队长家睡,第二天一早就赴镇上赶车,熊队长一个人送我。
玫瑰岭很徒,汽车上坡的速度开得很慢很慢,猛然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
“琼明灿!”
我不由将头伸出窗外,只见胡小琴站在那小山坡上向我挥手。
“一路顺风!”
汽车转个弯,她的身影就消失了。我仍凝视着窗外,深深的凝视着。猛然又有一个人罩入我的眼底,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那是秀姑!她象尊雕像愣愣的站在那,我看清了她眼睛闪烁着泪花……
此刻,我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决心用我下半生的精力去寻找蓝玫瑰,重新扬起爱情的风帆!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后记:
我进铁路后,故乡发生了两件与我直接有关的大事──
八0年八月十八日,县城架起了一座大桥,从此结束了我们县没有正规公路大桥的历史。江边过去设的汽车渡口也随之撤掉了。就在这天晚上,有位美貌出众的少妇忍心抛下三岁多的女儿,从桥上跃入江中。城里沸腾了一阵子,这事也早已平静了。她就是江美姣。罗明现在深圳开了一家大公司,情妇到是不少,但还是独身一人。他在外面放风说,那个女孩经过医院鉴定,不是他的孩子。小女孩便离家出走了,当时才满十岁。孩子出走后,许多年杳无音信……
九八年清明,我又回故乡去了一次,主要是去为母亲扫墓。故乡早没有亲人了,大姐一家也调北京去了,我姐夫是北京人,他们在大学是同学。母亲是八六年去世的。我在大街上偶然碰到了秀姑,她现在城里茶厂工作,孩子都上高中了。她告诉我,美秀后来上了大学,现在就跑红了,这次当选为县长!人们背地里戏称她为“处女县长,飒爽英姿”,她至今还没成家……
另外,还有一件大事:我在铁路上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蓝玫瑰和美姣的女儿;即我的女儿!我是如何找到她们的?她们的命运如何?她们如今的处境怎样?细说起来,唉,那又能写成另一部书了……
1979年3月至1980年10月一稿
1999年6月至2000年2月二稿
(完)
钟奋生简介
钟奋生(原名:彭光林),江西修水县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广铁分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杂志重点签约作家,中国策划学院签约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作品约三百多万字。出版著作有:长篇小说《红玫瑰》、《蓝玫瑰》;长篇记实文学《江西共大风云录》、《赞助营销密码》等。小说、散文多次获奖,中篇小说《天边滚动的闷雷》荣获全球首届国际有奖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