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玫瑰》
(长篇小说)
作者:钟奋生
第四章:猴老
1
我们返回到旅社,已经到了上午九点。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我们,只怕我们出事了。昨晚,当老板娘发现我们夜奔杏花村,想制止,但来不及了。我们的摩托车已经开去老远了。我们一夜没归,她就感到凶多吉少。丰经理他们本来想上山来找我们,又怕走错道反而误事。他们只有站在店后山坡上,密切关注着山上的动静。就这么等到早晨八点多钟,见我们骑摩托车到了山下才放心。这时,刘老师悄悄碰我一下,想要跟我商量点事。他将我拉到一边,轻声征求我的意见,既然到这里来了,还是想多呆两天,这里的风景实在太棒了!他想好好写下生!我当然乐意奉陪。丰经理他们必须要回去,他们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们走后,我就陪刘老师外出写生,在琴琴的提议下,我们先去看一下张亚,看他离开柳河源没有?估计他已经走了。果真,他舅妈告诉我们,今天一早就走了。他舅妈挺热情,要带我们逛一下古镇。刘老师说,镇上已经逛过了。想到河边去走走,去画点画。他舅妈说,不妨去看这里的一所新小学,是珠海一个女老板出资建的,慷慨捐了五十万!这所学校还没有完全建好……
刘老师说要得要得,先到学校去看看!他充满了兴趣。
新学校建在小镇的中心位置,穿过一片竹林,我们眼前一亮!没想到,这所小学建得如此漂亮!有两栋红砖平房,前面是教室,后面那栋是老师的宿舍。几个工人正在室内粉刷墙壁,这里还有一个比较大的操坪,操坪的一角是蓝球场。
刘老师将这所学校画下来了。然后,我们就来到了小河边。
琴琴也显然非常活跃,呼我琼叔叔显得怪亲切,还说虽然我们没曾见过面,神交很久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年青!我爸经常提到你,讲你是大作家,文章如何如何写得好,一个中篇小说还获奖了!我也偏重文科呢,数学不太好!
刘老师技起画架,在那条小河边全神贯注写生,我与琴琴则站在那棵大樟树下尽情聊天。突然,我对她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我眼睛盯着她,沉静地说:
我们应该见过面。
没有吧。
琴琴说话的语气装着若无其事,脸色却开始有了细微的变!
来,不管有没有,我们握一下手,表示友谊。
我主动伸过手,琴琴顿了一会,才伸出手,已是满脸通红。
你在渡口救那个投江的女孩,我相机里还抓拍到了你的镜头,不过你放心,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父亲,也不会吐露给任何一个人。
她沉静的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我们应该还见过一次面。还见过一次面?她诧异的望着我,眼神是美丽动人的。十年前在火车上,你到柳州去,一位大娘带着你。当时你说自己六岁,还挥手向我再见!你是哪个小女孩吗?你还记得那个穿制服的铁路职工吗?就是我……
没有吧,六岁?六岁时,我还没有见过火车呢!
琴琴这一说,恰似一盆凉水,猛然将我浇清醒了!我怎么这么荒唐呢?怎么还在苦苦的思恋着她呢!过去的事,怎么老要将它拉回到今天呢?!我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了孩子,上苍对我够关照了……我的心灵好象这一瞬间,得到了净化与洗礼,我很快恢复平静。没事,随便问问,只是那个女孩象你。
2
我们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确实感到很疲惫。吃过晚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准备早点上床睡觉,明天刘老师还想画日出呢!当我们洗完澡回到房间不久,突然听到琴琴惊呼起来:快来看!快来看!黄鼠狼!黄鼠狼!我赶快开门出来,琴琴告诉我,她洗澡出来,见那个黄色的东西一闪,在前面那个转弯处就不见了!一定是只黄鼠狼!我不由眼睛一亮,赶快奔到那个转弯的地方去瞧个究竟,奔到那就傻眼了!而且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只大猴子!它正在抓老板娘的门!老板娘将门打开,哎的一声。是肚子饿了?要东西吃?她见猴子在吼叫,接着就说,好好!我知道你饿了。不要叫了,你跟我到厨房去……
但猴子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老板娘脸色大变,怎么?你家出事了!到你家去!猴子赶快松开她,就往店后面的山上跑,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板娘并不去追赶猴子,而是从正门出去往外奔!这一幕对我们来讲,太新鲜!太刺激了!我们不由赶快跟了上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猴子来报信?!报完信怎么又跑到山上去了呢?!
老板娘边急促的奔走边告诉我们,养猴子的老人,原与她是一个寨子的,他看上去身体还蛮好,经常带着猴子到店里来喝点酒。她也常送点东西过去给猴子吃。这只老猴挺通人性,后来与她熟了。经常从后面山上弯路跑到店里来玩,街上人多它不敢走,而且都是选择晚上。给它点吃的会向她敬个礼,挺有味的。它平时来都是挺温顺,从来不吼叫,今晚准是它的主人出事了!
我们跟着老板娘快步奔到养猴的人家,门怎么也敲不开,我就想从后院爬进去,但院墙太高,试着努力两次都没成功。正在这时,老板娘呼我过来,猴子将门打开了!我们进屋一看,果真是出事了!原来养猴的老人喝醉了酒,只穿一条裤衩,象死人一样睡在天井里呢!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将老人扶到床上,帮他将鞋子脱掉,并与他盖上被子。这大山里尽管是盛夏季节,晚上还可以盖被子。他真象死人一样,闭着双眼弄人摆布。老板娘说,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养了只猴子,我们都叫他“猴老”!猴老看来醉得不轻,你们先呆在这里别走,她回店去与他泡杯醒酒茶来!他是有酒量,不醉酒的呀!她又停下步,与我们说起一桩事:镇上那个张屠夫有回在我店里与他赌酒,俩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张屠夫给他倒一碗,自己也倒一碗。也是我这米酒,要一口喝下去!谁醉了谁输!醉与不醉的标准是,不讲胡话不呕吐不倒地,围着这个屋子走三圈,都过了就算平手。输了怎么办?猴老问。你输了那只猴就归我,我输了杀头猪陪你!猴老先喝,喝完微微笑望着张屠夫,张屠夫喝完也想证明自己没醉,没想到刚离开桌子就跌倒在地,还讲是被猪绊倒的,这个不算,这个不算!自己爬都爬不起来,那样子真是笑得人肚子痛!猴老就围着屋子,当众稳稳当当走了十圈,赢了!张屠夫是个讲信用的人,第二天真的杀一头猪赔他……猴老呀,平时喝二两酒象要醉,喝两斤酒也是这个样!酒喝多了,就话多一点,其它没事!哪会醉成这样呢!醉成这样,能呕吐点东西出来就好!不然,酒在里面烧心!会弄出人命的!老板娘是个热心人,这么说着,就赶快奔出去了!
3
她奔出去好一阵,老人突然醒了!他微微睁开眼睛,望着我们露出了微笑。这是一种孩童般非常善良的微笑,那种天真无邪的微笑,微笑得非常逗人可爱,笑得一下子与我们拉近了距离。他猛然一下拉着琴琴的手,琴琴略惊了一下,就顺从的靠近他,坐到床边。老人深情的望着她,眼角就开始闪烁着泪花……
杏花呀,你成家了吧?我有这种预感,知道你会来看我。你娘你是看不到啦,你看她原来是多么的疼你!你要天上的星星她就跟你去摘,你喜欢那只小猴子,她就厚着脸皮去问苗子要,把它那件嫁衣都送给了那户苗子人家。你看,猴子在我们家养大啦,现在也老啦,你妈就死啦。她还不是念着你!讲你被遭绑架了,肯定是没命啦!再也见不到你啦,活得没个盼头,没有意思啦。我说你还活着,我有这个直觉,她就是不信!对吧,你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唉,你要早一个月来,就能与她见上一面!……
就在这时,老板娘进来了!她端来了一壶解酒茶,赶快给他喝。她说里面泡了一种草药的,是祖传的解酒秘方。他喝了几口,讲这个酒不好喝,怎么味道这么苦。突然将头一偏,就大口呕吐起来。一股刺鼻浓烈的酒浪涌了出来,差点将我冲昏过去!他荷荷呕吐了一大摊,老板娘赶快从后面厨房找来一把铲子,用炭盆灰将呕吐的秽物拌着铲干净倒出去。这时,猴老沉沉的睡了,很快响起均匀的鼾声……
老板娘说,呕出来就好了。他醉成这样,难怪他是在想他女儿呢!他呀命苦,其实没儿没女,儿子是带的,好容易将他拉扯大,还进了煤矿赚钱,刚享他两年福,矿井发生瓦斯爆炸,他就死在里面啦!这个女儿据讲是捡的,在他家也呆了好几年,后来她的亲娘又找到这里来,将她带走啦!
猴老在沉睡,那只老猴却开始虎视眈眈在注视着我们,琴琴看了感到害怕,确实这里不能呆得太久,我们就起身离开他家,轻轻将大门带关,老猴既然知道开门,能够将门栓好吗?当然有它忠心看护着,猴老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我们回到旅社,又围绕这个养猴的老人聊了许久,最后我决定明天去拜访他,猴老身上“有戏”!我的提议也正合刘老师的心意,我们想好好了解一下他女儿杏花命运;还有他的经历以及这只老猴来历……
这趟柳河源之行没有白来,一个老人就有一个深沉的故事……
4
昨晚黑灯瞎火的,我们根本没记清猴老家的方位,他家离旅店还有些远,七拐八拐转几个弯才到,如果我们自己去,真还难找到!我们一早起来陪刘老师去画日出,快十点才吃早饭。放下碗筷,热心的老板娘就将我们带到猴老家。他还没起来,老板娘敲了半天门才开。昨晚的情况,他完全不记得了。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怎么睡在床上了?他是坐在天井里喝酒呀,喝着喝着,就不省人事了。老板娘将昨晚发生的事,与他简要讲了一遍。他就对我们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望着琴琴,眼睛仍是放射出那种不同寻常的光芒!
闺女你多大啦?十六岁?你跟我女儿长得一个模子,她的个子也有你这么高!哦,你叫琴琴?她叫杏花呢!是我跟她取的名字!真是多亏了你们呀!不是你们搭救,夜里山风冷,在天井里冻一夜,人早就僵了!她是你的女儿?猴老指着我问,我赶快摇了摇头。怎么你们长得有点象?真是呢,开始我也还以为他们是父女俩!我脸红,刘老师脸也红了。猴老神情兴奋起来,冲着老板娘讲,月花,难得的缘分呀!遇上远道的客人!菜,园子有!米,缸里有,新的!完全绿色食品,城里是吃不到的!还有熏干的野兔、野猪肉!还有杨梅酒!酒是自己酿的!杨梅是我从山上摘,泡了一大缸子……
老板娘谢绝了。她店里还有一摊子事,哪脱得开身?上午是最忙的时候,这会还有好些旅客要结帐,她还要到镇上买菜,还要帮着服务员清理房间……说着说着就起身告辞,她要我们到这里吃中饭,我们爽快答应。
猴老先给我们泡了杯茶,他讲是“新茶”,是才从云雾山上弄来的,是当地人做的手工茶。确实不一样,一股扑鼻的清香。我们开始细细品尝着茶,猴老就拉开后门,到菜园摘菜去了。后院还挺大,有五块菜土,分别种了黄瓜、南瓜、辣椒、茄子、白菜,长势非常好!他说完全是绿色食品,从不打药的。他要我们进屋去坐,他摘好菜还要拿到井边去洗。菜园外面不远处有一口井,附近的人都到这里来挑水。我们又回到屋里,我注意到,昨晚看上去那么机敏的老猴,这会似乎缺少应有的灵性,坐在茶几上半眯着眼睛,呆呆望着一处象在打瞌睡呢。琴琴见柜子上那个铜钵古色古香,有些年代了,便好奇走上前去,正要拿下来瞧瞧,就在这一瞬间,那只看上去老得懒得动弹的猴子,呼啦一声跳了过来,一下抓住了她的衣领,它以为她在偷东西呢!将她吓得尖叫起来!猴老闻讯赶快从菜园奔出,一声大喝,猴子才松开,乖乖又轻巧跳回到茶几上去。猴老怕又出事,将猴子唤了过去,猴子跟他到菜园去了。猴老看上去有点象个出土文物,满脸的皱纹象地图一样。只是眼晴炯炯有神,走路还象年轻人挺胸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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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子,他才将一篮子菜洗好弄进厨房去,那只老猴也象他的小孩一样跟着进去。他炒菜的手艺不错!不多大功夫,六菜一汤就上桌了。野猪肉本来不太好吃,他弄出来味道就不一样,显得还挺鲜嫩。不过,我这双筷子瞄准的是那碗嫩南瓜炒辣椒,琴琴则喜欢吃凉拌黄瓜,刘老师在细细品尝野兔肉……我见猴老昨晚醉成那样,就不敢要他喝酒。远道来客,不喝几杯怎么行?你们放心,几个人喝酒,我是喝不醉的,一个人喝闷酒才会倒!几杯酒过后,老人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了。真是,我还忘记问你们贵姓?哦,你是刘老师,湖北那边来的,还真正是远道来客!你呢?姓琼?铁路上的?我也是铁路的!在铁二局。今年六十六啦,退休六年啦!那您老贵姓?我呀姓张,柳河源有一半是这个姓!你是樟树寨人?你怎么知道的?刘老师暗暗碰了我一下,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不要这么快向他透露篾匠的事。便冲着他一笑,瞎猜的!我知道这里有个樟树寨,随便问一下。刘老师也会意露出了微笑。我们那是个大寨子呀,两年前搞开发,旅游公司占了我的老屋,给了一笔钱,加上我的积蓄和退休金,就在镇上买了这栋房子。房主原来是个地主,现在搬到城里去居住啦。我爱清静,住到小镇上蛮好,只是老伴走得早了些,应该多陪我几年。我算了个命,命里注定我七十寿,不算短命,也不算长寿。只剩下几年啦。老伴过世后,我就与寨子里的人交待了,死后也劳驾他们将我抬到杏花村与她葬在一起!我与隔壁两家邻居也交待了,如果猴子夜里乱蹦乱叫,就有可能出事了!如果大白天敲不开门,我就已经报销了!因此,出远门都要跟他们打声招呼。我们这里的规矩不好,夫妻在世生活在一起,死后就要分别葬到各自的祖坟地去。真是:人世间一对鸳鸯,阴间里变成一对散鬼!我就要破一下这个规矩,死后非要跟我老伴葬在一起!……
没想到这么巧,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担负着篾匠的重托,专程赴樟树寨来寻找他,却没有找到他,竟阴差阳错在这里碰上了他!很显然,他所怀恋的女儿,就是篾匠的女儿!
来,喝酒!我们真有缘!要好好喝几杯!小琼同志,我们与你们比不得呀,你们是管理局,我们是工程局呀!一个是前娘生的,一个是后娘养的。你们吃的是轻松饭,我们吃的是血汗饭。你看我是不是显老?月花都讲我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搞工程的日晒雨淋长年累月在外面奔波,怎么不显老?铁路修好,环境改善,你们就来轻松接管啦!尝到过开山放炮的滋味么?尝到过半夜风将工棚石棉瓦掀跑,雪粒子打进被窝来的滋味么?尝到过六月天太阳将车厢铁皮晒得烫手,我们居住在里面的滋味么……我在工程局什么都干过,架过桥,铺过轨,打过隧道。三次负公伤,两次立功,最后组织照顾我管库,也管了二十多年!我修了一辈子铁路,还没有坐过卧铺车!而你们管理局那些家属们,没有票还能在卧铺车上横冲直闯!你说,这个世道公平么?……
刚才那个老板娘与我是一个寨子的人啦,叫张月花呀。我是看到她长大的,还抱过她呢!她是我们寨子里的一朵花呀!现在这个镇上,也没看到那个比她长得更漂亮!她心好人好,就是这朵花插在牛粪上……唉,背后不说人家啦,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呀,老伴刚过不久,葬到她的祖坟地杏花村去了,清早出殡太阳落山才下葬。有这么远的路呀,棺材完全靠人抬着走呀。柳河源搞开发了。杏花村才是一块真正的处女地,哪个深山里呀,老虎、豹子现在还有!晚上还能听到狼叫!风景比这里还好,只是城里人不知道!寨子上是两个姓,姓邹的和姓陈的。据讲是在宋朝,两个家族在哪里争这片土地,最后双和达成和解,共同在哪里生存……
我这人命苦呀,带个崽,崽死啦;养个女,女走啦……张师傅,你这个女儿是怎么走的呀?能讲给我们听吗?我开始发起攻势。对呀对呀,给我们讲一下你这个女儿的事!刘老师赶快附和。琴琴也睁亮眼睛,表示想听他讲这个女儿的故事!
杨梅酒非常好喝,酸甜酸甜的,张师傅又一口饮尽一大杯,喝酒的姿势有点象早晨漱口,那一满口酒将腮帮子鼓胀,我真有点担心他会突然喷出来。他让酒在嘴里稍停顿一会,才咕噜几下吞下去。
说来话长呀。我现在真不知她是死是活……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也跟我们生活了好几年,是我心头一块肉呵!这样吧,我喝了点酒,也爱讲话,也想讲话,心里也憋着一肚子话!没事的时候,我还将那些事讲给我这只老猴听,我掉眼泪,它听着听着,挺通人性,竟也跟着我掉眼泪……讲起来,这个事还有些惨烈!我还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反反复复倾吐给我这只老猴听!这样吧,先说说杏花的父亲,是个篾匠,有门好手艺,有身好水性!六0年他到我家到做篾,还救过我崽命!当时我崽才十岁,下河去游泳脚抽筋,沉下去了!篾匠听岸上人呼救,放下篾刀连衣裤也来不及脱,就跳下河去救人。他在河底将他托上来了!当时我崽还不省人事,篾匠跟他做人工呼吸,他才慢慢活过来!我崽躲过了这场生死劫,却没有躲过九0年的矿难!是个小煤矿,私人开的,瓦斯爆炸死了三个人!他在煤矿还是赚了点钱,在柳河市买了一套房子。有一儿一女,都在城里上学。他死后,去年媳妇也嫁人了。嫁个城里工作离过婚的,没儿没女没有房子,比我媳妇还小五岁!他就住在我崽买的那套房子里,人倒还不错,本份老实,想接我过去养老,我在那只呆三个月住不惯,就买了镇上这套房子!我爱清静,这里多好!
唉,篾匠将女儿托付给我时,惨啦!也巧,我们刚修过一条铁路,回家呆几天,就遇到篾匠带女儿找我!他开始不讲实情,真真假假这么跟我们说,自己的房子被大水冲垮了。老婆死了。他带着女儿还是从洪水中死里逃生,现在一无所有。这个地方没法呆下去了。他要回河南老家一趟,看那边有没有活计找?这个孩子麻烦你们先照料着,万一我回不来,你们只一个崽,就把她当养女,我来世报答……
这是那一年?我忍不住插言。
六八年吧。我见篾匠话中有话,他不讲出实情人,我是不好收他这个女儿的。我老伴做了几个好菜,我就直灌他的酒,要套他的话。最后,他还是将实情都告诉了我们!听了他的述说,我头皮都是麻的!篾匠真是个传奇人物呀,我也对不住他呀!……想起这桩事,我就伤心……他救过我崽一命,我却……我却……唉!这样吧,我从头至尾慢慢讲给你们听……
第五章:篾匠的故事
1
外面雨越下越大,天完全黑下来了。屋里还是挺闷热,她爹就在屋檐下剖篾,不时望着哗哗的雨水,旁边放着一盏马灯。她整个身子泡在大脚盆的水里,那只小鸟儿已经编织好,她爹顺手递给她……就在这时,后山一股激流直涌而下,他们这栋土房子,一下就给冲垮了!也就是哪么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象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她坐在脚盆里,脚盆就在水中剧烈荡漾起来。她本能的死死抓牢它,不让自己翻下水去,好一阵才渐渐平稳起来!她爹不见了!黑暗笼罩着她!
四周茫茫一片,洪水与天相连,借着一道道闪电,她看到了远处象磨一样在缓缓滑动的大山!这时她才知道恐怖,才开始哭喊出声!天在下着暴雨,她只有一个劲的哭啼,任脚盆象船一样在水中漂泊。后来哭啼的声音渐渐嘶哑了。她还在与黑夜和恐怖抗争,撕魂裂魄似的拼命哭喊,打破了这夜幕的宁静!突然,又一道蓝森森的闪电,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她猛然看到一个人在朝她游来!她停止了哭声,这个人已经抓住了脚盆。
别怕,是我!原来是她的父亲。他将一把篾刀放在脚盆里,一手扶着脚盆向对岸游去。房子冲垮了,篾刀成了他惟一的生存工具。他水性极好,山洪涌下来时,本能紧紧握着这把篾刀,握刀游了一阵不太方便,就将它插在裤腰带上,然后四处寻找着女儿。隐约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很快又被四周的雨声淹没,难以准确辨别方向。还是那道闪电帮助了他,终于看到了那只漂荡的脚盆……
游上岸后,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女儿穿上,山洪暴发时,她还正在赤着身子洗澡呢!他背着女儿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前进,不知不觉走进了原始森林中。这一带是大山区,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在里面迷路走不出来了!
爹,是什么叫呀?象小孩在哭?别怕,是猫头鹰在叫。你冷不冷?你呢?我背着你,头上在冒大汗呢。我不冷,想睡觉,眼睛都睁不开了。爹也累走不动了。好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他摸索到一棵大树下,见地下还平,就靠着这棵大树坐下,将女儿搂在胸前,一手握着篾刀,女儿紧贴着他,很快就睡熟了。雨还在下,树下除偶尔掉落的大雨点,还真是躲雨的好地方。只听树林里一片沙沙的雨声,还倒象动听的音乐呢。再后来,他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缕阳光将他刺醒。
第二天,雨停了。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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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九六三年的七月,雨瀑布似的下着,有好些日了。江面的水汛一天一个惊叹号,对他们而言不会有任何不祥的预兆。洪水如果将篾匠家淹了,整个柳河源也就一片汪洋了。每逢涨大水,陈篾匠总爱跑到江边去看热闹,去看壮观的水势,今年也一样。他眼睛闪着亮光,虽然神情有些忧郁,但言语还透是透着兴奋:
哈!连水牛都冲下来了!那个马桶上还站着一只大公鸡!渡口人家的东西,继续在往高处搬,水涨得快,人都乱成一团,我帮他们抢贵重的东西,忙到现在连中饭都忘记吃!周牯家一口箱子漂下去了,还是我跳下江弄起的。他事后悄悄告诉我,里面还有三块祖辈留下来的金砖呢!
他老婆冲着他妩媚的笑了。她比他小六岁,当时刚好芳龄三十,她还留着一根粗大油黑的长辫子,走在外面还象个大姑娘,一幅标准的美人坯子。她跟篾匠也是不协调的,只是篾匠的手艺刀在山里有份量。她也不感到嫁给他委屈,老爱冲着他幸福的妩媚一笑。
篾匠乐于助人,与他的手艺一样远近闻名,每逢寨子遇红、白喜事,他就活跃了!抬轿子、吹喇叭、请和尚、做道场,都是他在唱主角。他实则是个极聪明的人。弄的凉床、竹席不仅别人夸他工艺好,还有他编织出小鸟、鱼虾、灯笼等篾匠绝活,名气扬到城里去了。城里有人专程到这来买他的东西,整个寨子数他家首富。他老婆虽然别人都夸漂亮,有着柳河源妇人特有的娴静气质,但人们更关注的是他的宝贝女儿,看上去根本不象是大山里的孩子,恰似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细皮嫩肉,活泼可爱,会唱山歌,会学鸟叫,逢人就喊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声音怪甜!寨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这一带是出美女的地方,美得象她这么鲜活,这么水灵,这么逗人喜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雨再这么落下去,渡口那一片房屋全都会被水淹,好在中午时分雨就停了。吃过中饭,他老婆换了一件鲜艳的红衣服,说到杏花村去一趟,娘生病了托信来要她去。篾匠看了看天,雨一下子落不下来,便放心让她去。杏花村在山上,他们枫林寨在山脚下,从这里上山要走两个多小时。
晚饭过后,雨又落下来了。雨点大来得急,篾匠在屋里仔细察看了一遍,没有漏雨的迹象,他满意的笑了。上面的瓦是他亲自盖的。他们原来一直住在杏花村,一个月前才搬下山。搬下山的主要原因是杏花村没有学校,山上的孩子都要到山下来读书,他女儿今年五岁,快到上学的年龄,再说山下做篾活路宽。当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山洪会暴发,他老婆运气好,回一趟娘家就躲过了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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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着女儿继续赶路,柳河的下游在西方,他们就迎着太阳行进。他不时屏住呼吸,侧耳听听,看是否能隐约听狗叫;或者停下脚步,四周仔细察看,看到那儿冒饮烟的迹象?如果有,他们就有救了!非常遗憾,山上除了鸟儿在歌唱,几只野兔在奔跑,几声他们呼唤的山谷回音,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生机!好容易穿过一片森林,又会迎来更大的森林;好容易翻过一座大山,眼前又会呈现新的群山!
爹,我肚子又饿了。好吧,看看附近能找到什么吃的东西。
刚才他们吃了一种树叶,这种树叶比普通树叶大,叶子比较厚,有点儿象蘑菇。篾匠知道这种叶子能吃,还不太容易找到。吃起来有点象牛奶似的酸甜。他们吃了几片,就饱了。那是他们的早餐。突然,他的眼睛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陈柳,你看!前面那棵树上!她也眼睛一亮,梨子!
他爬上树摘了几个下来,野山梨好甜,蛮好吃!女儿吃了两个梨,摆了摆手,说这会不要了,等下再吃。他一呵气吃了五个。旁边有一条小溪,他们在小溪里洗澡,女儿下水时讲水冰浸,后来就赖在里面不肯上来了。他洗干净的衣服晒在大石头上。衣服不一会就干了。女儿穿好他的衣服,躺在那块青石板上,很快睡熟了。
这是一个大山沟,几只小猕猴在悬崖上欢快的跳跃,由于猴小又在山上高处,看上去就象一个个小黄团在滚动。还有两只孔雀,在静静的觅食!他见女儿睡得正香,没有推醒她。种种迹象表明,这里荒无人烟,他们要走出大山,可能还是个预知数。女儿睡醒后,他背着她继续赶路。从山沟好容易爬上山坡,细察看四周的地形,他们正处在茫茫崇山峻岭之中,至少今天无任如何走不出大山。永远走不出大山怎么办?单靠吃野果充饥,能生存下来么?女儿还赤着身子,穿着他一件单衣。眼下是盛夏天气,问题不大。天气冷下来了怎么办?山上虽有柴,烧一堆火可以解决取暧问题。但火种呢?他不由想到猿古人的钻木取火与击石取火,眼睛不由闪烁着兴奋的火花!他背着她又来到一个新的山谷,在河床上寻找到了两块淡白石的火石,再弄来一些干毛草,拼命击打着火石,真的将毛草点燃了!
爹,你烧火干什么呀?女儿醒了。我到小河里,去捉几条小鱼烤给你吃!他含笑兴趣更浓了!他在毛草上加了些干柴,火就不容易灭了。他下到小溪,从岩缝里摸到了几只小鱼,用篾刀砍了根竹子,做了两双筷子。他们一起烤鱼吃,几条鱼下肚,女儿精神就来了!她说不要她爹背了。她自己能走路!篾匠就想了想,在一棵大杉树剥了两块杉树皮,将她一双脚包好,再用细滕条好好绑上,她这双特制的杉树皮鞋子就这样成了!她走路的速度还蛮快。篾匠他看了看日头,估计已是下午五六点钟,今天他不想再走了。准备找个地方过夜。他们在附近找到一块悬崖处,那儿有条岩石缝,他爬上去一看,里面还挺宽,象张床一样,能睡下好几个人,只是不能直起腰。他能爬上去,女儿上不去怎么办?他砍了两根韧性最好的糯米滕,绑在悬崖那棵树上,要女儿握着住上爬,他在下面推。这天晚上,父女俩就睡在岩石缝里。
爹,我们好久能回家呀,我想妈……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走!
他想明天再作一次努力,争取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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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他们就赶路了。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女儿紧紧跟在后面。他们的目标仍是东方,山林格外茂密的地方,篾匠还不敢贸然进去,怕进去了出不来。他的直觉往往希望就在山的背后,但翻过这座山,眼前呈现更多的群山。他就不相信不能走到山的尽头,失望却时时刻刻在伴陪着他们。中午他用那两块火石,击中了一只还在草丛东张西望的兔子,用篾刀将它剖了,击石取火又将兔子肉烧烤着吃,他手捧山泉水代酒,还真象喝醉了一般。晚饭他们用山苞充饥,吃起来象吃草莓似的酸甜酸甜。太阳又快要落山了。这天晚上,他们睡在一个小山洞里。
四周天地宽大,仍是荒无人烟。又在崇山峻岭中奔波了一整天,他们在大自然中显得格外渺小!这天晚上,父女俩睡在岩石上,天上星光灿烂,好象张嘴就能将它们吃掉。女儿在他身边很快睡熟过去,他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很显然,他们很难走出荒无人烟的大山。他手上这把篾刀,为生存帮了很大的忙。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食物,加上他的智慧,活下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成野人了!
今天,他抓到了一只野鸡,还从小溪边捕到了几只从没见过的大青蛙。他的双脚都被刺划破了,伤口虽然不大,却老不见好。而且脚还慢慢变得红肿,想必刺是有毒的。脚行走起来变得比较艰难,偏偏好几次走了冤枉路,在山里瞎转一阵,又转回到原地去了!他真想找一块好地方安营扎寨,成野人算了。他实在太累了。心也太累了!他对走出大山产生了动摇,他又在幻想着走出大山……
5
第六天,他完全失望了。脚肿着好大,不能再往前行了。也就在这一天,他们欣喜发现有一条湖!湖旁边的大山上,他还发现有一个山洞!由于悬崖光滑,试了好多回都无法爬上去。灵机一动,他砍了几根竹子,做成一部简易楼梯,爬上去一看,哈哈笑了!这个山洞好象是专为他们造的,不算大也不算小,有三米来深,一米多高,他恰好能在里面站立,个子高一点的就要弯腰了。洞底是一块象床板一样光滑的大石头,他将一些干草铺在上面睡得还蛮舒服。他真想就在这里安家,不再这样漫无目标的行进了。这里比较开阔,而且相对安全。湖水碧清,他们在这里痛痛快快洗澡,又将衣服洗净晒干。湖里有不少鱼虾,湖面上还有成片的野鸭,四周的野兽都到这里来喝水。有成群的野猪还有山羊,他完全可以在附近设陷井套到它们。他们住在山上时,闲时还经常打猎呢!凭他的精明能干,在这块宝地上长期生存下来,应该不成一点问题!于是,他们在这里休整了十多天,他弄了些草药敷在脚上,脚肿慢慢消了。
他之所舍不得离开这里,主要是迷恋着这条宝湖。他们可以到附近采野果或者到湖里抓鱼吃,他用竹子巧妙的做了个笼子,里面有一暗道机关,弄一条小鱼做诱耳,野鸭子钻笼吃鱼碰上机关,竹笼门就自动关上了。这样弄到了好几只野鸭,还在附近用石头打死了两只野兔,兔肉美美的烧烤吃了。兔皮他就帮女儿做了一双鞋。吃饱了,就跳进湖里戏水,他还教会了女儿游泳……
篾匠利用这些天时间,在四周砍了一些韧性非常好的糯米滕条,编成一根非常理想的绳子,对野外生存非常有帮助。这里生存环境再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他必须要走出大山!他老婆的眼睛象在热辣辣的盯着他,在盼着他们的归来呵!他们能够与洪水搏斗,在雨夜中游过江生存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能够走出大山,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这股信念在支撑着他,支撑着他发誓要走出大山,与家人团聚……这么想着,他就在茫茫野竹林中,选了两根非常理想的罗汉竹做成拐杖,他与女儿一人一根。他肩上背着滕绳,一手握篾刀一手握拐杖,精神抖擞的带着女儿上路了!
女儿走累了他背着,自己走累了就选个地方歇脚。他仍凭直觉行进,离开湖的第一天,好容易爬上一座大山,后面竟无路,全是石笋林立,万丈深渊;第二天,好容易走出树林,前面又茫茫林海一片……就这样,他们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奔了好几天,没有任何进展,总盼不到个尽头!
一天晚上,他们选准一个地方露宿,那是在一棵千年的古樟树下,下面有一块象床铺一样的青石板。不远处,还有一棵不知是被风吹还是被雪压倒的大杉树,树已经快干了。他就将杉树皮剥了些下来,垫在岩石上还弄了些做枕头,俩个人睡在上面蛮舒服。这天晚上好大的月光,女儿仍紧贴着他怀里睡熟了。他半醒半睡还在想心思。猛然觉得胸口很凉,定睛一看,将他魂都吓掉了!原来是条眼镜王蛇正爬在他的胸口上,危急关头他反而出奇的冷静下来!他屏住呼吸,没有动弹,不敢惊动它,眼睛却死盯住它。眼镜王蛇呼呼吐着毒信子,从从容容的从他们身上横穿而过!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不敢告诉女儿,但第二天女儿告诉了他:昨天晚上,我被一点什么东西冰醒了!哎呀,是条大蛇!吓得我不敢动,怕它反转身咬我们!现在我腰边这一块,好象都还是冰凉冰凉的!真是吓死我了!我们再也不要睡在大树下啦!
夕阳在天边燃烧,夜幕就要降临了。大山里寻找露宿的地方,首要考虑的是他们自身的安全。眼睛欣喜一亮,篾匠猛然发现了一棵几个人都抱不下古树,他不知道这叫什么树,非常光滑没有树皮。上面有一个树洞,洞口离地面有一米多高。他几次试着跳着用手抓住洞口,没有成功。于是,他只有用滕绳抛到那树枝上,自己凭借着它攀了上去先侦察一番。他怕里面有野兽,或者是蛇窝就麻烦了。他一察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树洞好象是专为他们设置的,洞口不大里面大,里面也是光光滑滑的,他们倦卧进去睡没有一点问题。
这里就非常安全了,这么光滑的树,蛇显然爬不上去。那天夜里,他们在树洞里睡得正香,猛然女儿把他弄醒了!
爹,你听!什么在叫,怪吓人的!他侧耳一听,就透出冷气,他听得真切,这是群狼在嚎叫!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树洞离地面这么矮,他身个高点就能爬上来,想必狼准能跃上去!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但他不敢离开树洞,在这漆黑的夜晚,自己再怎么奔跑,也逃不过群狼的追击!他只有听天由命!他悄悄将头伸出树洞,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见星星点点蓝森森的目光,在树的四周闪烁!很显然,群狼已经嗅到了人气味。不多大功夫,狼群开始围着树转圈嚎叫,有一阵子开始向他们发起进攻了!一只狼朝树洞跃来,爪子已经抓到了树洞边,幸好这棵树比较光滑,它没抓稳落了下去!紧接着第二只跃来,爪子已经牢牢抓稳了树洞,头也伸了进来,他们都闻到了一股狼的腥臊味!篾匠赶快一刀挥去,打在这只狼的牙齿上,它嚎叫一声,落下去了!他不能坐以待毙,为了保护女儿,他站起身来将头伸出树洞,手握篾匠刀准备迎接着群狼的攻击。
群狼嚎叫得更凶了!借着从树叶缝里透来的惨淡的月光,他看见有只狼象人一样趴在树下,紧接着另一只狼奔跑过来,通过这只狼的身体往上跳跃,一下就几乎要罩住他的脸了!他奋力一刀砍去,由于用力过猛,加上手掌有许多汗,刀从手上滑飞过去,打在狼的头上,这只狼又嚎叫一声落下去了!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了,只有紧握拳头,第三只狼又准备朝他跃来!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猛然听到下面有呼呼的叫声,狼群一下就散了!他往下一看,只差没将魂吓掉!原来两只灯笼般的眼睛在闪光,他不知又来了什么怪兽!赶快缩回树洞,大气也不敢出。
爹,狼走啦?别吱声。狼群的嚎叫渐渐远去,这一夜他们平安无事。
第二天早晨,他借着树叶中透下光亮,这才看清原来树下伏着一条比水桶还要粗的蟒蛇!下面有条这么大的蟒蛇,他不敢告诉女儿,自己也不敢下去。好在女儿现在还在熟睡,昨晚遇到狼,他们一晚都没有睡好。
爹,你还在看什么呀?狼又来啦?我们下去呀,我都想屙屎了!女儿醒了!这可是个麻烦事,这条蛇毫无走的意思。猛然又想到,也许这是只神蛇,是来保佑我们,不会伤害我们的。这么想着,他就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女儿不要怕,抱紧他的脖子,千万不要吱声,他带她爬下树去!下面是条保佑他们的神蛇。如果不是这条蛇,昨晚他们就被狼吃了。嗯。我不怕。他背着女儿,握着滕绳小心翼翼滑下树,蟒蛇没有动静,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前方。他完全相信,这是条保佑他的神蛇!下树后就跪下来,向蛇拜了三拜,感谢它的救命之恩!女儿也学着父亲的样,跪下向蛇拜了三拜,然后他们轻轻朝蛇身边走过,篾匠还没有忘记从地下捡起他那把篾刀。蛇没有动静,目光仍静静的注视着前方……
就在这一天,他们总算看到了曙光,在一座山峰旁边遇到了一位采药的老人!采药老人头发胡须全白了,精神则出奇的好,红光满面。老人告诉篾匠,今年九十八啦,儿子走在我的前头,老伴也走啦,家里还有个孙女。翻过这座山,就是柳河源的清水岩呀。我是周家源人呀,这个地方除了我,恐怕也没有别人来过呀。交谈中,篾匠才知他就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周郎中,自己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带他们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大山,总算看到了山腰中的好些房子。周郎中将他们带进屋,当时正是过苦日子,他煮野菜、玉米给他们吃,还给他们衣服穿,让他们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篾匠脚上又划破了好几处伤口,周郎中用草药敷了。周郎中说,这里离枫林寨还有二十里路!顺着山下那条小路走,记住:遇岔路两次向左,一次朝右,看到河流了,就沿江而上……
6
这次山洪暴发,枫林寨死了一百多人!有的人尸体都没打捞到!这场灾难中的幸存者,有的投亲靠友,到别的山寨居住去了;有的还在重建家园,一片凄凉的景象。篾匠回到原来的住处,那里成了一堆夹带着泥土的乱石。他站在乱石中,望着四周的惨景,抹了一把泪,也不再去与寨子里重建家园的人招呼,就带着女儿直奔杏花村!他一路都在庆幸,好得老婆回娘家去了!躲过了这场灾难!他们回去,可以好好与她们团聚了!以后再也不下山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上那老屋可以翻新修过……篾匠正一路美美思考着未来,猛然抬头,见山上有位妇人下来,定睛一看,欣喜的喊道:
陈婶!是我们啦!怎么不认识啦?妇人愣住了,半天才运过神来,天啦,是你们!真是篾匠呀!陈柳也还活着呀!晒得这么黑了!一点都认不出你们了!你们活着,怎么才回来呀,都快两个月了!你也真是命苦呀,还上山去干什么?不要去找她啦!你河南那边还有亲人吗?去投奔他们吧!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她以为你们死啦。下游打捞上来的尸体,要她是辩认,尸体都泡胀了那还看得清?!只看衣服。恰好有个男人与女孩的尸体,她就以为是你们,领回来埋啦。
埋了就埋了,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大难不死,又回来啦!哈哈!
你还笑呢!真是的!陈婶将他拉到一边耳语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呀!她以为你们死了,就要嫁人啦。恰好今天办订婚酒席,我是才喝完喜酒下山呀!就等过年,他们正式结婚啦……
订婚?这么快就订婚?她嫁给谁啦?
可怜的篾匠呀,整个杏花村与枫林寨早就弄得沸沸扬扬的事,惟独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呀!她跟杏花村陈队长,你真一点都不知道?她娘那生什么病呀,有病也是个老病号呀。她这次上山,看娘是晃子,是去跟陈仁鬼混呀!陈仁老婆在世时,他们偷偷摸摸干,去年冬天他老婆死后,他们就几乎半公开啦。你看老天都在帮他们,灾难降到你们头上!谁也不敢相信你们还活着,她就名正言顺住进陈家去啦!杏花村你是绝对不能去了。去了会搅得大家都不安宁,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你想想,人家订婚酒都喝了,全村的人都参加了。你一个大活人这个节骨眼上跑去,不等于在羞辱人家呀。你老婆面子往哪放?陈仁面子往哪放?人家是生产队长,个子高大人又凶,四0年闹饥荒,他差点饿死在河边,正好被陈寨主遇上,他要搭船到城里去,救了他的性命。结果怎么样?五0年他亲自将陈寨主给镇压了!他心狠手辣,寨子里的人哪个不怕他?你是个外乡人,老实巴交,胳膊扭不过大腿呀。据讲,他还要往上提拔,要调到公社去呀。你一露面,无形之中坏了他的名声,等于在毁他的前程呀!所以不露面是上策,没有人知道你们还活着,你们才会平安。不然的话,真是凶多吉少呵!你再想想,你们家彻底毁了。没有什么留恋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这样,跟我到镇上去,到我舅母家住几天再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他完全能惊呆了!他示意要陈婶先走,他要坐下来,冷静考虑一下。
你有门手艺不怕,可以带着她吃四方呀。先到我舅母家住下,明天我上山悄悄跟她报个信,如果她能回心转意,你们一家就离开柳河源,逃到别处去谋生!如果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会想法安排你们见个面,要她给你们点路费。你们山上的屋子里,还有些衣服,要她清理出来给你们……
不要说啦,让我安静想一下……
篾匠静静的坐在那棵松树下,想了足足半个小时猛然站起,他说到码头刘蛇医那去,他也是河南人,三五年逃荒一起过来的,他准备在他那呆几天再说。
也好,你就在刘蛇医家等我的信!千万不要声张,怕坏事!
第六章:陈柳的故事
1
篾匠带着女儿到了渡口,他站在刘蛇医家门口好大一阵,终于没有进去。走,我们上云雾山!爹,我想妈……
他只装没有听见,大步流星背着她直奔云雾山,陈柳一脸茫然。上面庙里的尼姑,是他的亲姐姐。关键时刻,只有投奔她了!母亲怀上篾匠是难产,他刚进入人世,娘就死了。三五年,父亲带着他和姐逃荒到这里,那时他八岁,姐姐十六岁。懂事的姐姐见日子过得太艰难,到柳河源不久,自己就悄悄上云雾山削发为尼。他父亲虽有篾匠手艺,但痨病缠身,仍养活不了他,就将他送给当地一个私塾先生做义子。谁知三年后,先生又死了,他回到父亲身边,开始跟他学做篾。三年后父亲又死了。临终前才告诉他,他姐是在云雾山当尼姑去了。
这些年来,篾匠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云雾山上的灵慧法师就是他的亲姐姐!他上山不多,来看她姐总要送些钱物来。他姐日子过得清苦,老尼姑在世还好一点,经常一个守庙,一个下山去化缘。三年后老尼姑死了,她就一个人守着这座庵,从不下山化缘。有一次他上山,他姐竟整整七天粒米没进,全靠野菜充饥!近两年,庙里香火渐渐旺了。据讲峨眉山一位大师云游到这里,点化了他姐什么,菩萨越来越显灵,香客就多了。
他们来到了云雾寺,她姐看上去,比原来还长得好些,个子不高,体态有些微胖,挺有气度。姐姐见他们来,双手一拍:我就算到你们应该还在世,别人都讲你们已经死了!但你们这场灾还没消,你们身上还有一股晦气。你们好好跟我念几天经,敬敬菩萨,消消灾。我知道你有一肚子怨气,老婆被人抢走了,换到谁心里都不舒服。陈婶讲的是大实话,杏花村你是无任如何不能去了。这是天意呀,你只有认这个命。在我这里呆几天,好好静静心,然后离开柳河源,你可以到我们的老家河南去,我们还有叔叔在哪里……
他姐看得出,挺喜欢陈柳,吃晚饭时不停往她碗里挟菜,她想收她做弟子。她要弟弟过几天一个人回河南谋生,她就留给这里。山上现在日子还好过,亏不了她,况且她有慧根。他没有回答,显然是不同意。
要么这样,晚上你再问下她,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想跟你四处跑,你就不要难为她了。她呆在我身边,虽然没有大福,也不会有灾祸,除个安祥。
晚上临睡觉前,他真的征求女儿的意见,是愿意跟他到外面奔波流浪,还是愿意留在姑妈这里?陈柳眼眶涌出来泪水来了。爹,我想妈……
他没再吱声,上床睡觉了。当女儿在响起鼾声时,他就起床了。他手握那把篾刀,偷偷从尼姑庵的后门出去,还将灶台上的一盒洋火带上。一轮明月象面明镜,挂在上空,照亮着他夜行。这位三十六岁壮实的汉子,行走夜路时,有点象个武林侠客。他几乎一路小跑,步子轻快,当年他在私塾先生家做义子时,曾悄悄跟隔壁那位大打师傅学了几套拳。他是爬在墙上偷看到,自己再领悟习练的。虽说拳路不太规范,但他劲练出来了。人也更灵巧了!对付三五个象他这样的壮汉,应该不成问题。杏花村恰好在对面那座山,站在这里隐约能瞧见那边的山寨。有点遥相呼应的味道。从这里走过去有十几里路。山腰这条通杏花村的小道他走过。老婆跟人家鬼混,他一直还蒙在鼓里!老婆与陈仁勾搭,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要去看个究竟,她是不是真的在陈仁家?陈仁的名字比他少一个“德”字,篾匠叫陈仁德。别人就以有德与无德评价他们。眼下的事,他忍无可忍了!自己这样活下去,实在是太窝囊了!想到这些,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朝杏花村直奔而来!
2
赶到杏花村时,这里还是一片夜深的沉寂。他准备先到了岳母娘家,如果老婆在家,他今晚就将她接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走也不行,他一旦作出的决定,老婆从没有违背过。他从小没娘,她老婆从小没爹,她五岁的时候爹就死了。岳母娘实在不愿意跟他们走,只有由她去,她还有个弟弟在杏花村,可以由他养老送终。今后,他们一家三口四处流浪,靠他的手艺吃饭。她跟陈仁的风流韵事,他可以装着不知,不去追究。如果她真住进了陈仁家,那对不起,他就要杀了她!这个计划他已经想得非常周密,周密得心里透明放亮,没有一丝胆怯。
令他没想到的是,岳母娘家的门上锁了!也就是说,连她都被接到陈家去住了。他心底更是火冒三丈!陈仁家离这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路。那是前面一栋青砖大院,原来是陈寨主的家,解放后分给他与另外两户山民住了。他从后院翻墙悄悄潜入到陈仁家。那条大黄狗闷叫了两声,确准是他就摇起尾巴来,慢慢又走到一边睡觉去了。他们原来住在山上时,只要家里弄点好吃的东西,他都要呼一声“大黄”,它就会欢快奔过来。他们一些吃剩的肉骨头,都会留给它吃了。当然,也包括陈柳每回拉的大便。这条“熟狗”给他的行动计划,无形中帮了忙。
后院象有什么响动?这是陈仁的声音。
是野猫吧。这是他老婆的声音。
陈仁还是打开后门,只穿一条裤衩,走到后院来察看。他从侧面一跃而起,朝他头部挥刀砍去!他已经察觉到后面有动静,头一偏还是“啊”了一声,倒下地去……那条大黄狗惊恐的连珠炮式的汪汪大叫起来!他老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披了件衣服奔出来,那对白奶子在晃动,篾匠见此情景,更是怒火冲心,又朝她奋力一刀砍去!她一声都没哼,就倒了下地……
有贼!有贼!……
这是他岳母娘的声音!紧接着,就开始喊声四起:
贼在哪?捉贼!把路口都堵住……
他划亮一根洋火,将厨房一角的毛草点燃,从容翻墙出去,又溜回到岳母娘家。他点亮一盏马灯,打开柜子,找了个布代,选了些衣服带上,衣柜的下面,还有一个长形的小木箱,里面是一套木工工具,他一把将它装进口袋。他又奔到厨房,把那口做饭的小炉罐提走,炒菜的锅太大,显然不好带。见缸里还有几斤米,也装在口袋里。再仔细察看一遍,又将那罐盐带上,连角落那把锄头都不放过。总之,凡是对生存有帮助的东西,能带走的统统一扫而光!这是他的家,他在拿走自己的东西。迈出这个家门,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他对这个家还有着很深的感情,呆呆望了它一阵,涌出了不少泪水。心头这口恶气出了,心里格外轻松。
外面早已喊声四起,火光冲天,整个山寨乱成一团!他回头望望,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大步流星朝云雾山奔去。他回到庙里时,天已大亮了。姐姐知道他闯了大祸,要他赶快走!而且不能下山,怕遇到杏花村赶来捉拿他们的人!只有就从这里翻山过去,她听师傅讲过,山后面那条小路可以通贵州……
山后面确实有条小路朝远方伸去,他带着女儿却没有走小路,而是走进茂密的森林之中。与上次他们渴盼着走出大山恰恰相反,现在他害怕见到任何人,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他越感到保险安全。他吃力的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面放有他们的衣服,姐姐送给他们的一床毛毯,还有米、油、盐、菜刀、锅铲、炉罐等。他在前面从容开路,女儿紧跟着他。他知道上云雾山的人全是香客,翻越云雾山的人几乎没有。至少他多次到这里来,还没有发现过。眼下他有意选择没有路的地方行进,更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的行踪!他现在不需要赶路,没有紧迫的时间概念,也没有既定的目标。他在细心选择一个好地方,好长期定居生存下来,过着与世无争的野人的生活。上次他们是拼命想走出大山,这次则是从容朝大山深处挺进。他出去做篾经常走山路,有时天晚了,就会独自一人睡在大山里,他对大山有着一种特有的感情。
以后你不要想你妈啦,她不要了我们,她跟人家跑啦。
你放火烧了外婆那个山寨?
你怎么知道?
姑妈昨夜到了我们睡的房间,她进来我就醒了。她说坏事了!你到杏花村放火了!我也起来看了,那边山上好大的火!天快亮了!她也告诉了我,妈妈不要我们,跟别人了,你是去报仇,我就不想妈妈了。
他就坐下来,将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
头一天晚上,他们攀绳睡在树上,他将那个大鱼网也带来了。女儿睡在鱼网里象摇篮式的,他睡在旁边大树枝上,腰上系上绳子,起保险带的作用,以免自己睡熟摔下来。第二天晚上他们睡在一个小山洞里,这里条件虽好,美中不足是四周没有竹林,他不好盖竹屋。只有继续往前行。第三天晚上他们仍是睡在树枝上,走了几天路,他们竟还没有遇到竹林!到了第四天中午,父女俩眼睛一亮,几乎同时呼喊出声:
湖!又走到湖边来了!
3
的确,这就是他们上次在这里生存过的湖!许多日不见,仿佛它比以前更美丽了!变得更亲切了!他们都好生激动兴奋,这里是他们最理想的家呀!湖的一侧有座山,山上那个小岩洞好象是特地为他们形成。篾匠现要在这里盖竹屋,搭建自己美丽安详的家园。湖的西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他望着那片绿葱葱的竹林,喜饱了!
他开始兴奋而有细心的建设着自己的家园,砍下了不少竹子,一部分将它丢在湖里浸泡,准备做些篾工细活。竹子经过水浸泡后,就具有韧性,能将它剖细。另一部分竹子就靠山搭建竹屋,一天功夫下来,竹屋的架子就弄好了。他又在竹屋的四周打竹桩,严严实实的围了一个挺大院子,看上去这里有点象个大庄园。他在院子里面开荒种地,将前面的竹门一关,凡是地下爬的野兽很难进来。丢在湖里的竹子浸泡好后,他开始做篾工细活。他摘下好些大片竹叶,将它编织成长宽约一米左右的方块。他不急不缓,编了好几天,编了好些块,这是他发明的“竹瓦”,连瓦槽他都能够编织好,盖在竹屋上严严实实。瓦下面用滕条系死,上面压上石头,确保刮大风不会吹跑。他还做了一张挺气派的竹床,做了一张吃饭的圆桌和三条小竹凳。为什么做三条凳呢?女儿想问没有问。大概他还怀念着妻子,或者想重新成个家……聪明的女儿想到了这些,但她没有说。篾匠凭着他一手绝活,做出来的竹缸、竹桶、竹盆,竟一次成功,用它们装水点滴不漏!尤其那口竹水缸,能够装下三担水。他兴致正浓,又特为女儿制了一张竹椅,人躺在上面能够悠闲摇动。想了想,他还扎了一条竹排,好带着女儿游湖和捕鱼。他的鱼网在这里派上了用场,由于捕获的鱼太多,他不得不晒成干鱼,象晒衣服式的挂在自己的竹屋里。灵机一动,他又做了一口长方形的大竹箱子,晒干的鱼就将它们放在箱子里面,还有捕到的一下吃不完的野兽,象什么野兔、山鸡、狐狸之类,这口竹箱子就是他们的战备仓库。
他们带来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这一带却有充足的食源。湖的四周,遍地生长着有能够充饥的野菜,还有不少果树。他们在附近树林里,意外的发现了一棵粗大的杨梅树,树上结满了白得有些透亮的杨梅!篾匠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糯米杨梅。比熟透了的红杨梅更甜,水份更多!几颗杨梅下肚,肚子饱了一大半,饭就吃不下多少了。篾匠在竹林里设的套,有天晚上套到了一只山羊。他将那些野兽皮都一张一张晒干放好,留给寒冬给女儿制皮衣……
篾匠对世外桃园的生活十分满意。他的手艺与智慧,使他的野外生存充满了惬意与情趣。他满面红光,十分满足,明显胖了。那张天生瘦削的面庞,现在好象往上面堆了些肉上去。几个月下来,只是胡子深了,头发长了。如果从这里走下山去,山下面有个小镇就好!当时他才三十六岁,壮壮实实,相貌谈不上美,但有武林侠客的风度。眼下他头发胡子老长了,也该剪剪了,不然就真成野人了!有一天,他越过一处悬崖,翻到山的那边去登高望远,突然有了伟大的发现!他看到山下似乎有人在行走,定睛细瞅,确实是人!这就是说,这个山下应该有人居住,有人居住的地方附近就有小镇!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风声不会那么紧。况且山下如果有小镇的话,显然是在贵州省的境内。脑海灵光一闪,有了!这个山上到处都是草药,他可以采些药到山下去卖!篾匠手艺是不能再做了,很容易暴露目标!他懂些草医草药,是渡口那个刘蛇医告诉他的,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刘蛇医比他大五岁,也长得壮壮实实,一张天生的刀削脸,他们走在一起,别人都认为是一对亲兄弟!深山老林遍地是草药,什么三七、大黄、鱼腥草、千年健、当归、八角莲、野山姜、云木香等,这里应有尽有!一天,他还在那个阴湿的水沟边,发现了七叶一枝花!这是珍贵的药材呀!他决定冒这个险,下山去探一下,看有没有小镇?药材好不好脱销?
他的努力很快失败,因为从这里无法下山,四周到处都是悬崖绝壁,往下望去还十分骇人,万丈深渊!他有些丧气,看得出女儿也有心思,老在擦眼睛,脸上气色不太好。她说老做恶梦,梦见妈死了。
他就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只是晚上孩子睡觉时,悄悄将那把篾刀压在她的枕头下。第二天,他问女儿昨夜做恶梦没有?她说没有。许多天过去了,她都没再做恶梦,再也没有梦见妈妈死了。
不要想你娘了。她不要了我们,跑到别人家里去了。我们没有了家,所以才在这里安家。
爹,我早就没想妈了。
那你怎么老擦眼睛哭呀?
我没有哭,可是老流眼泪,我的眼睛现在怕风,风吹起来就刺得眼睛痛,就要流眼泪……我不想哭,也没有哭,可是它自己要掉眼泪呀,我忍都忍不住呀……
篾匠听她这一讲脸色大变!眼睛怕风、流泪,这个特征,是患上了一种名叫“迎风泪”的眼疾!渡口有一个老太婆,年青的时候被她负心的男人抛弃,伤心过度,哭成了“迎风泪”。都三十年了,中药、西药怕总吃了几箩筐,现在还没有断根!迎面遇点风,眼泪就会扑扑直流!如果断了药,眼睛就会瞎。刘蛇医曾跟他讲过,这种病还是有方子治,不过方子不好找,那便是要吃活蛇胆。蛇胆清肝明目,是特效药。蛇越毒治疗的效果越好!吞蛇胆时,不能在口里弄破,弄破就要封喉,就有生命危险!一个疗程下来,要吃七七十四九个。这样才有可能断根,否则没有办法根治。篾匠是去年冬天听刘蛇医讲的,当时只是饭后闲聊,没将话放在心上。没想到,眼下自己宝贝女儿患上了这种病!
篾匠一夜没睡好,女儿患了这个眼疾,不治疗显然眼睛会哭瞎!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在这种特殊的困境中,他不可能带女儿走出大山去看病,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即使有钱也怕被人察觉,他深信那两个人,都死在他这把锋锐的篾刀下,自己还是放火犯罪恶滔天,抓起来显然要被枪毙,女儿的命运就更惨了!他虽然平时不怕蛇,但从没有抓过蛇。想到可爱女儿将面临的悲惨命运,他狠了狠心,准备下一步险棋,他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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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时跟刘蛇医交往较深,还跟他进山去采过蛇药。刘蛇医只治蛇伤,自己却从不抓蛇。第二天,篾匠带着女儿去采蛇药,采了半背篓,回家就熬水给自己洗了个澡。他听人讲过,会抓蛇的人,手上是涂着蛇药的,蛇闻到蛇药的气味就不敢咬了。他这样用蛇药水洗个澡,身上的蛇药气味更浓,抓蛇就万无一失了。
爹,我怕吃蛇胆……
不怕,吃了眼睛就会好……
你敢抓蛇呀?
我身上有蛇药,蛇就不敢咬我。
傍晚时分,他手握一根竹棍,腰上挎篾刀,他时时刻刻都不忘带上那把篾刀。带着女儿到附近去找蛇,很快就在草丛里看到一条小蛇,他用竹棍按住蛇头,就这么轻巧抓起来了。他将小蛇头用钉子钉在竹屋前那棵水杉树上,用这把在岳母娘家找到的小刀剖开它的肚子,取下还有些微微跳动的蛇胆,放进女儿口里,让她喝口冷水,要她猛吞下去,不要怕!父亲在一旁鼓励她,她眼睛一闭,吞下了这个蛇胆。
爹,吃下去心里冰浸,好舒服!
篾匠微微一笑望着她,深情的摸了摸她的头:
明天再吃一个!一天一个,你的眼睛就会好!
蛇肉他们就开汤吃了。女儿说汤真鲜!
第三天,他就带上蛇药背着背篓,正式去抓蛇了!枫林寨有位老人会抓蛇,他习惯握着蛇的尾巴,让它倒挂着。当蛇反转身慢慢将头伸上来时,他就轻轻甩几下,蛇又倒挂起了。篾匠也想这样抓条蛇看,他们很快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条蛇,他学着老人的姿势,将这条蛇象拾贝壳式的抓起,蛇反转来咬他,他赶快握住蛇的尾巴抖动,将它倒提起。这个方法果然生效,蛇无法咬到他,他就将它放进了背篓里。他用这种方法,一个上午抓了三条蛇。下午他们继续出去,又抓到了四条蛇。为此,他精心编织了一个专供装蛇的竹背篓,背篓下面大口子小,口子上有一个精巧的盖子,盖子的一侧装有一个小竹栓。蛇装进了背篓里,就有办法将它弄出来,只把背篓盖打开一点,让蛇慢慢伸出头来,然后猛然压住,用手握住它的七寸将抓起,用钉子将它的头钉在那棵水杉树上,几下功夫就剖了。
他捕蛇无师自通,越捉越顺手,不再需要提蛇尾巴,而是可以将抓起来,象老朋友一样去玩弄它,将它套颈脖上,让它自由的在手臂上面滑动。女儿也变得不怕蛇了。敢将蛇套在自己颈脖上,蛇不会咬她。父亲用蛇药水跟她洗了澡。一个月下来战火辉煌,他先后抓到了一百多条蛇!后来,他一天要剖两条蛇,女儿吃个蛇胆,他也吃一个。这种治疗的方法,确实效果非常好!女儿眼睛渐渐迎风不流泪了!脸上的气色也变得红润了!不到两个月,她的眼疾就痊愈了!篾匠感到自己的眼睛,比原来也好使多了!
篾匠原来在私塾先生家三年,既是他的义子,也做了他三年学生。他就将自己在先生处所学到的知识,再教给他女儿。教她识字写字,背《三字经》、《增广贤文》等,他全凭着自己的记忆教,好些东西自己忘记了。就没有办法教女儿了。
突然有一天,他追赶着一只野兔,当穿过这片竹林后,猛然发现对面山上有人!仔细察看才隐约看清,那边有条小路通到山下。对面或许就是云雾山通往贵州去的那条小路?他眼睛不由一亮,产生了想从这里到山下去的想法。他想挖点药材下山,从那边换点油盐上来。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别人也许将他们忘了。或许见到了,也认不出了。何况还是到另外一个省去呢?他决定冒一次险。
如果判断正确的话,他们居住在湖边这块地方,很有可能就是杏花村的山背后!他们在茂密森林中奔波了几天,找来找去竟找到最危险的地方来了!篾匠惊了一身冷汗!他们回到竹屋,再仔细察看四周地形,没有人烟的迹象。更让他放心的是,不错,这里确是杏花村的山背后,但准确地说,翻过这座山,那边还有座山,那座山的背后才是杏花村,等于有两道天然的屏障。尤其这座山背后,全是鬼斧神工般的陡削悬崖,别说是人,连猴子也很难立足,前面还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出了林子还有这条湖。篾匠对这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篾匠采了一些草药,天刚蒙蒙亮,带着女儿横插到那座山,不错,确实是云雾山!他们顺着小路下去,山下果然是贵州一个小镇。他首先来到一家小理发店,他要那位理发师傅帮他理理发,他拿些药材给他。这位老师傅一看,背篓里确有不少好药,就欣然答应。边理发还边打听篾匠的情况,篾匠说自己是个外乡的落难人,老婆死了,家里又起火了,自己一无所有,就靠采药为生。理发师傅很同情他们,留他们吃了中饭,还送了一件衣服给陈柳穿。篾匠干脆这些草药都给他,懒得到街上去卖,主要还是担心上街不安全。恰好理发师傅的岳父是药店的,药店大量需要药材,就给了他五块钱,叫他以后有草药就送来,他包收。价钱根据药来,如果能多采到一些七叶一支花这样的好药,一背篓可以给他十块钱!篾匠满口答应。他用五块钱买了些盐,又在那个理发师傅的帮助下,买了几个不用粮票的发饼,背着女儿又上山了。回到家,一轮明月沉在湖底,他们坐在湖边,开始细细吃着发饼……
篾匠与理发师傅交成了朋友,理发师傅还与外人讲,篾匠是他的远房亲戚。篾匠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送药材下山,换些吃的东西上来。他还想到了在山上做篾,拿到山下去卖。这个念头一闪现,很快打消了。这里离柳河源近,毕竟只隔一座大山,很容易暴露目标。说不定这里的人,也知道柳河源出了个篾匠杀人犯!
为了生存,他小心谨慎,胆大心细,在理发店又结识了一个餐馆的厨师,他问他能不能抓到蛇?价格根据蛇的大小毒性而定,蛇越毒当然越贵,五步蛇虽然麻不丁一点,一条也可以卖到两块!他要用蛇泡药酒,用蛇肉做道菜,自己爱吃蛇胆,蛇胆还能卖给顾客。所以有多少,他也包收多少。这比采药来钱快!他喜饱了!又多了一条生存之道!后来,他通过这位厨师,经常用蛇换些油米盐上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这样,他们在深山老林一晃呆了四年,陈柳也九岁了!父亲后来还买了本小字典,教她认识不少字,她还能背好多首唐诗呢!他们从小镇上返回大山,她再也不用父亲背,而是一路小跑,步子奔得父亲还快!
5
忽一日,他们下山,篾匠惊奇的发现,小镇上贴了不少标语。他从这些标语中,闻到了一股火药味,知道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还没完全运过神来,就引起了两个戴红袖章年青人的注意!他们要他别怕,他们是串联路过这里的红卫兵,是大学生,准备到遵义去!他们爱好绘画,想给他们画人物速描。没有别的意思。他们感到父女俩非常有特色,小女孩有一种典型的古典美,而她父亲背着背篓,有一种沧桑感,还有古代侠客的神韵。他们头上戴斗篷也非常有特色,比普通的篾斗笠大得多!篾匠开始没同意,见围观的人多。他们答应选一个偏僻的地方,尽量避开众人的目光。并且许诺一张像给他们五角钱!他们就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河边,一位画家先画她父亲的像,画好并给他看,篾匠笑了,说画得还象。另一个画他女儿,画好后她说看看,拿去就不肯还了。她要这张像。这怎么行?这些速描他们要拿回去,借助创作灵感,绘成大幅画的!但陈柳非常任性,非要给她。他们如来蛮的,她就撕碎它!连她父亲怎么劝都不行。这个年青人只有露出苦笑,为她再画一张,换第一张画,她没再任性,自己有张画就行,她呆呆望着这张像出神……
陈柳跟父亲说,她长大也要当画家。女儿的话,点燃了他心底的希望之光!唉,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讲,我就要你拜他们为师呀!快,我们返回镇上,今晚不回去了!找个地方住下,我们要找到他们!他们返回到镇上,找了一大圈,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影儿,一个铁匠告诉他,那两个背画板的年青人,跟着他们的大部队,打着旗帜走啦。
天气太热,桥头有不少乘凉的人,他们就找一个地方,躺在那里睡了一夜。
篾匠这次下山,卖了草药还卖了几条蛇。第二天在书店一个好心人的指点下,不仅为女儿买了绘画基础书,还帮她买了一套画笔与本子。陈柳已经快十岁了。早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却不能读书。眼下女儿想当画家,这个志向好,他要想方设法成全她!他这条命已在风雨飘摇之中,只要女儿有出息,他就会含笑于九泉……
他们又回到与世隔绝的竹屋里。他女儿开始沉浸在独自绘画的乐趣中,她常常一个人蹲到湖边沙滩上,用根细竹棍凭着想象在画着画儿。她在沙地里就可以任意画,画得不满意就抹掉,感觉非常好时,就拉着父亲来看:
爹,你看这只鸟象不象?还有这是湖里的鱼……
他看出了女儿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有人指点她,该多好呵!但最根本的,她还得要有文化,该去上学了!该到人世间的人群中去了!老跟着自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怎么行呢?看到女儿渐渐长大,他现在慌了神,感到恐惧!他要想办法送她去上学!这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好。开始想将她寄养到刘蛇医家,孩子的一切费用由他出,当然要绝对保密。冷静头脑一想,觉得不妥。柳河源镇熟人多打眼,万一被熟人认出,报案将他抓去,女儿的命运就惨了!他也想到了贵州小镇上那位心底善良的理发师傅,或者那位好客热情的餐馆厨师,又觉得他们关系还是远了些,必须要找到更亲近的人,他才对女儿完全放心!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樟树寨的张师傅家。他家在柳河源下游最边缘的一个山寨,云雾山左边有条小路,可以直通这个山寨,到了那儿只隔一条河,对岸就是张师傅家。他可以带女儿游泳过去!女儿现在水性非常好了,能在湖里游好几个大圈!当年他上山来看姐姐,是从这条小道插到樟树寨去做篾。小道非常隐蔽,不会引起人家注意。篾匠曾在张师傅家做篾呆了半个多月,那年夏天,他们的宝贝儿子游泳,被激流卷走了,还是他奋力救起了他……张师傅长年累月在外面修铁路,嫂子带着儿子在家,她心底非常善良,跟篾匠一样乐于助人。将女儿寄放在他们家,应该无后顾之忧了。
这个计划想周全后,他就与女儿细细交待好了,要她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流露他们在大山里的生活。陈柳懂事的点了点头。篾匠带着她,赶了整整一天路,黄昏的时候,悄悄来到了张师傅家。张嫂见到他,大吃一惊,她以为他早死了呢!
天啦,你还活着?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这些年,你跑到那里做篾去了?!你家里人呢?听说整个枫林寨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听她的口气,还不清楚杏花村发生的事,篾匠便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我没有了家,也不准备再成家了。孩子这么大了。老带着她四处流浪不是个办法,我想将她送给你们做养女。她十岁了,该读书了。她跟我,怕误了她的前程!将她送到你们这里,就放心了。我做手艺有钱,她的生活费、学费都由我给!……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正寂寞呢!你舍得将她放到我们家,还要你出什么费?我们又不是负担不起!何况老张还在铁路上工作,赚国家的工资!我们都还要报你的恩呢,你救了我儿子一命……
张嫂,还有一事相求。讲。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讲我到你这里来了。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我的女儿!哦!……好!我就讲是远房亲戚送给我的孩子……
他就向张嫂跪下了。
你你你怎么这样……快起来……放心,我会供她读书,我会将这事绝对保密……
6
篾匠返回大山后,继续捕蛇到贵州那边去卖,他现在进山捕蛇,简直就象弯腰在捡金币。蛇要么见他闻风而逃,要么乖乖就范,缠在他手上、颈脖上,就这么老老实实让他带下山。当然蛇反抗也没用,他手上握着一根竹棍,蛇只要昂起头向他发起攻击,他能闪电般的一棍挥去,打到蛇的七寸处。但他不会下手太重,一条死蛇对他没有什么价值。
这一带蛇明显比原来少了。他捕蛇不得不向纵深挺进。穿过那片竹林再往前行悬崖多,他知道好些蛇都躲在崖缝里,就细心沿着崖缝找,这样又抓到了不少蛇。卖蛇的钱他都积在身上,准备将来留给杏花用。一天中午,篾匠眼睛尖,老远就见一条眼镜蛇滑进了崖缝!他赶快奔过去,看到一节蛇尾巴还在往里面滑,他将手伸进去,牢牢抓住了它!正要拼命将它往外拖时,手指感到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知道坏事了!赶快松开!果然,崖缝里还有条蛇,他握住这条蛇尾巴时,被另一条眼镜蛇将左食指咬了一口!这个蛇洞住着一对公母蛇,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知道眼镜蛇剧毒,当机立断用篾刀砍断了这根食指,回家还自己弄了蛇药服,保住了性命。但他那只左手还是肿大,不见消散。他慌了神,连夜悄悄来到刘蛇医家,他不敢敲大门,翻墙进去轻轻敲他内房的窗户,刘蛇医猛然惊醒,听出他的声音赶快从后门奔到后院来!篾匠的突然降临,他大吃一惊!外界都传言你在大山里摔死了呢!
你真命大,而且果断胆大!你如果不砍断这根食指,就早死在山里了!你乱服蛇药恐怕还不行!是有配方的,而且关键性的配方我是严格保密的!我曾只告诉你认几味蛇药,并没有透露配方给你。所以尽管你砍了食指,又及时服了蛇药,毒气还是上升了!要将肿消掉,可能还需要几天。但你不能在我这里呆,太危险了!你知道吗?陈仁还活着!你黑暗中一篾刀,只削掉是他一只耳朵!脸上也受了点伤!他是感觉到后面有动静,将脑袋一偏!他现已是柳河源公社的民兵营长!曾带民兵搜过几次山,在一处悬崖下发现了一具被摔死的尸体,还以为是就是你呢!要么这样,我先跟你敷一次药,你马上走!
说罢他就悄悄带篾匠进屋去,在他一间小药房里,熬草药水给他重新洗了伤口并敷上草药。
看来还不行,还少几味药,要上山去采。现在只能稳住它,毒不继续扩散。要不这样,趁天还没亮,你赶快走!镇上熟悉你的人多,别人发现你还活着,就麻烦了!我明天来,你在云雾山寺庙附近接应,我们的暗号是三声斑鸠叫!我清早出门,大概上午十点多钟到,你看下太阳就知道了!到时告诉你采几味蛇药与配方,你自己在那里慢慢养伤。我们是最知已的朋友,关键时刻我不会害你,你放心……你赶快走!我家里人还在做梦,你听滚出来的鼾声,象打雷一样……
篾匠乘着浓浓的夜色,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把篾刀,侠客般的上山了!有了正确的配方,他的蛇伤很快痊愈,自己也能成蛇医了!只是永远失去了一根食指……为了回报刘蛇医,他在那里套的野兽、采的药材,都送给他。自己却不敢再捉蛇了。为了安全起见,要他悄悄进山去拿,刘蛇医喜饱了!他家里正困难,有四个老人要他供养,老婆还是个拐脚残疾人。他就将野兽、药材转手到城里去卖。卖来的钱,一部分留给自己,救济家庭。另一部分,给篾匠买些油盐米菜送上山去,他行踪绝对隐密,连家里人也完全蒙在鼓里……
陈柳离开父亲一个月后,张师傅回来了。他们刚修好一条铁路,准备转移工地放一段时期的假。他回到家,连张嫂也向他保密,没讲这是篾匠的女儿,只说是她四川一个远房亲戚送来的,那里农村日子过得苦……张师傅看出了一些破绽,表面不深究,实际起了疑心,他爱人不寻常的眼神,使他觉察到这个小女孩有些来历。
你叫什么名字呀?张师傅温和地问。胡菊花。陈柳根据父亲的叮嘱答。我知道你不叫胡菊花。我叫……哈哈,你那双眼睛证明你在撒谎,你不叫。你、你怎么晓得的呢?你要跟我讲实话,我就送你去读书。你家住在哪?我没有家。那你晚上睡在那里呢?山里面。哦。你的妈妈呢?我没有妈。你的爸爸呢?不知道。不要怕,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他老伴见他这么细细盘问她,有些沉不住气,急了!索性告诉他,这个就是篾匠的女儿!
唉,你怎么不早说!人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把女儿托付给我们,显然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要尽力帮他!
张师傅经过几天的努力,终于说服陈柳带他去找她的爹。那段山路她还记得。
你父亲救了我的儿子,他对我们是有救命之恩的,他现在有难处,我要尽力帮呀。他在这里不好做篾,我可以带他到四川去呀。离这里隔得天远地远,谁也找不到呀……陈柳经他这么说,才放心带他去找她的父亲……
黄昏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竹屋,篾匠见他们来,大吃一惊!张师傅还是那些话,要他别怕,天大的事他顶着,你救过我儿子的命,你遇难我能不管?你在这里呆不下去,你可以跟我到四川那边去。到我家再细细谈!我们还是同一年生的,我只比你大月份!我这个老哥还会害你不成?篾匠被他说服了。连夜跟他回樟树寨去了。
张师傅知道整个事件真相后,就开始犯愁了。他能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么?他是一个杀人犯呀。一旦查出来了,自己也要坐牢……除这桩事他帮不了忙之外,其余天大的事,他都也担当!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他隐居在深山老林安全保险。送给他一袋米一壶酒,并且郑重承诺会将他女儿抚养成人,篾匠再一次向他下跪了!篾匠进山一晃又好几天了。张师傅还时时挂念着他呢!突然,他感到陈柳呆在柳河源不安全,又打听到篾匠的仇人陈仁,如今是民兵营长,他知道这个人满脸杀气,一旦知道篾匠的女儿在他这里,就麻烦了!于是,决定带她远走高飞,提前返回单位!万万没想到,他们正准备明天启程,这天上午陈仁就带着几个武装民兵人闯进他家!不知是谁报的信,讲篾匠躲在他们家!
他们象当年国民党抓壮丁似的,在张师傅房前屋后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篾匠,陈仁突然两眼喷火,桌子一拍,一声怒吼:
人藏在哪去了?!老实交出来!你是吃国家粮的人,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杀人要偿命,包庇要坐牢!你是赖不掉的,别人已经认准了是他!他再怎么化妆,眼角那颗痣抹不掉!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你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协助我们将他找出来,否则你就脱不了干系!他既然到你这里来了,就必然会告诉你藏在什么地方!只是一般关系的人,也不敢冒冒失失来找!你老婆是杏花村人,我原来是他们的生产队长,不是考虑到这层关系,我一索先把你捆起来再讲!这事我不想弄大,告诉我们了,你就没事了。你长年累月在外面修铁路,不知道实情,我们不怪你……你要不配合我们,装聋卖傻,就跟我到公社武装部去!……
张师傅真还没见过这个场面,陈仁这般软硬兼施的话,将他给吓坏了。他清楚这不是儿戏,自己包庇杀人犯,这就是犯法!随时都有坐牢的危险,就答应带他们去找篾匠。他心里怦怦直跳,身后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朝云雾山走去……
赶了几个小时的山路,张师傅风尘仆仆将他们带进了那边竹林,穿过这片竹林,就能看到篾匠建在湖边的竹屋了。就在这时,一个民兵发现前面有动静,果然是有人!谁?站住!不站住,就开枪啦!那人就飞快跑起来了!他穿过这片竹林,往前面云雾山奔去!就在这时,叭啦一声极清脆的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那人在一条水沟边应声倒下了!
你这个杀人犯,看你还往那里跑!陈仁手一挥,我们过去看看,不可大意!小心他装死,等我们靠近,撞个鱼死网破……小赵,你送张师傅下山,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事要封锁消息,不能讲出去!张师傅没走多远,又听到他们在喊:
不错,是篾匠!死啦!后脑壳中一弹……那就找一块土松一点地方,挖个坑将他埋起来!这事就这样了结,不要再透露风声……
一路上,张师傅心都是碎的,吃不完的后悔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一条活鲜鲜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他的手上……你还是个人么?怎么被陈仁那些话就吓破了胆呢?你还象条男子汉么?对待这么凶残的人,怎么这样老实?怎么不将他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回去怎么向他女儿交待呵……
7
张师傅带陈柳来到了四川,当时工程局的大本营扎在一个叫石板桥的地方,附近有所小学。他帮陈柳报了名,她在班里个子最高,年龄最大,学习成绩最好,她是班里的班长。张师傅儿子那阵子还在做木工,满乡到处跑,有时候一个月回来几次,有时候几个月才回家一次。老伴还不能随他去工地,儿子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回到单位后,他就感到清静与安全了。他现在管库房。这时,他将一些真实情况告诉了陈柳,首先告诉她,她母亲是被他父亲杀害的,是她对不起她的父亲,跟陈仁鬼混上了!现在她父亲也死了。民兵那天上山追捕他,摔死了!他不敢讲是用枪打死的,太残酷了!陈柳早预感到母亲已经死了。一直认为是父亲放一把火烧死的!却没有想到是父亲杀死的!而且她敬爱的父亲,现在也死了!她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由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沉忧,都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张师傅深深感到,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让她感受到父爱!她失了一个父亲,就应该有另一个父爱来代替!生活应该充满阳光,不能够让阴影笼罩着她!他等她哭够了。心情平静些了。就带她到野茶树林去散心,到附近苗寨人家去玩。他要她忘掉不愉快的事,精神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他就是她的父亲!
你能改姓,跟我姓张吗?
她含泪点了点头。
陈柳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你既然在杏花村生的,就跟你取名叫杏花好吗?
她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他们宿营车的后山有一个苗寨。张师傅是管库的,与这里苗寨人的关系处理的非常好,他们称苗族人为“苗子”。经常送些手套、棉纱给他们,还有食堂的锅巴,用脸盆端上山送给他们,这里的人穷得叮当响,裤子都没有穿,一年很难吃到顿白米饭。因此,那些苗子感激的只差向他叩头!苗子情义重,下山都要给张师傅送来野山羊肉、野猪肉、野兔子肉……
这里山上的猴子特多,现在都有!有个苗子在山上救起一只小猴,它正被狼叼在嘴里呢!苗子一铳就将狼打死了。小猴也咽咽一息,他们用草药跟猴子敷伤,还用人奶喂它。这只小猴这样才活过来。那次苗子请他去做客。他带杏花也去了。他们已经放暑假,她看到这只小猴子,就喜欢得不得了!抱到怀里玩,不肯松手!小猴也挺淘气,抓她的头发,向她扮鬼脸,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她想要这只猴子,这户人家又舍不得给,如果是两只猴,可以送给他们一只,现在问题是只有一只。到是乐意送条小狗给她玩。杏花摇了摇头,她不喜欢狗,就喜欢猴。张师傅说,给十块钱行不行?算卖给他们。那个苗人笑了,反问他,怎么非要养猴呢?养只狗不是一样好玩吗?实话告诉你们吧,他们有个亲戚是河南的,是靠耍猴把戏为生的,这只猴子养大一点,就准备送给他们。人家靠这个为生,你一个孩子好奇拿去玩多好惜!人家不愿给,张师傅没有办法,只有带着她怏怏返回。这桩事,张师傅写信给老伴讲了。他的意思是看她在柳河源,能不能够弄只猴子过来。半个月后,张嫂亲自跑到工地来了。山里是有猴子,不是想要就能抓到的,她去与那户苗人商量!她就带着杏花又来到那户人家,送了一包衣服给他们,其中有一件是新的,是她的嫁妆。那是一件大红的灯芯呢衣服。这户人家见张嫂专程为猴子的事来,受了感动!将它让她抱回来了!就这样,猴子就成了他们的一员!这是一九七三年。
杏花可喜欢这只猴子了!有时默想着猴子的神情,白纸上就有了一只活泼可爱的猴子;有时静静望着它,一笔一笔画下它某个部位的神态;有时抱着猴子睡觉,用自己的眼睛去对看猴子的眼睛;有时故意逗它,将一些苞谷撒在轨道里,要它烦躁的将道碴刨开,一粒粒捡来吃……这只猴子蛮听话,她一挥手,就知道要它上树,几下就跃上去了。她一呼唤,就会飞快奔到她跟前来,有时抱着她的脚,有些跳到她的肩上,兴奋时还会跃到树技上,一边翻秋天一边向她扮鬼脸呢!
8
杏花长到十三岁,正在读小学三年级,这年暑假他带着她回柳河源,那里条件太差,尤其住在列车厢里太热,怕她中暑弄出病来。暑假完后,再由张嫂将她送回工地。没想到他们回到柳河源几天后,陈婶竟带着一位妇人找到他们家来了!这位妇人自称她才是杏花亲娘,篾匠的老婆是她妹妹。
不信,你可以问陈婶,当年是我将这个女儿送到柳河源来的!陈婶是杏花村带领袖性的人物,能说会道,又肯热心帮助人。她爱人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了。她至今没嫁,也不准备再找。村里人对她都非常崇敬。张师傅他们傻眼了,这位妇人来者不善呵!
杏花母亲看上去挺富态,慈眉善目,望着她女儿就眼泪汪汪,陈婶告诉他们,她是信佛教的,她们在柳河源结识,当时她送孩子到篾匠家……张嫂要杏花先到外面去玩,他们大人们讲点事,懂事的杏花就与寨子里几个小把戏,奔到樟树林玩去了。杏花亲母亲她见女儿走了,抹了一把泪,就这样说开了——
我写了好多信都不见回,后来才知道出大事了!这里派人到我们那调查,讲篾匠杀了人!将我妹杀了!还砍伤了他们的队长。他们到处在抓他,怕他躲到我们这里来了!我知道他们躲在那里,他有个姐在庙里当尼姑,这个谁都不晓得。路途太远,我身体又不好,因此今年才下决心来!我先找到云雾山庙里,尼姑骗我说,他们到贵州那边谋生去了。我又来到杏花村,陈嫂才告诉我实情,篾匠被枪打死在深山里,上山追捕他时,还是张师傅带的路,不过他是个杀人犯,知道他的藏身去处,陈仁又那么凶狠,你被逼带路,也是无可指责……
这些,你你你怎么晓得的?张师傅一脸沮丧,脸刷一下就红了!他有点象个革命党,突然被他的战友发现他是叛徒一样。
我侄子告诉我的,消息封锁得严,我不会跟其他人乱讲,这是她亲娘,我不得不告诉她真实的情况。陈婶插言道。
你侄子?
搜山时他也在场,他还开了一枪,不过他是朝天开的,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篾匠死与他无关。我侄子还告诉我,陈柳被你收留了。带到修铁路的工地去了。前两天又跑来告诉我,你们回来了!恰巧她娘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就将她带来了……
你侄子是谁?怎么这样清楚我的事?
他家就住在上寨,你回家还要从他屋门口经过,这些后生就是见面你也不认识,但他们都认识你。木匠陈贵,你总认识吧?陈贵是我弟弟,他是陈贵的儿子……
哦——
孩子还活着,我这次来就想带走她……唉,我两个女儿现都不在身边,大闺女不争气,刚结婚不久就跟她老公逃港了。老二呢,她算有出息,在大学读书,隔得远在北方那边。我老公原是个孤儿,解放前是讨饭的,差点饿死了。躺在路上象死人一样,口还有点张动。我娘就喂他米汤,这样才醒过来。后来他就留在我们家,帮着我家种田,再后来我就嫁给了他……解放后他做点小本生意,我们就搬到镇上去住了。我们家现在条件还好,镇上有小学还有中学。我老公经常在外面跑,我一个人守着一栋空屋,身体又不太好,有高血压,一年一年老了,我就想将她接去……你们对她好,也舍不得,但没办法呵。我身边总要有一个亲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报个信……
话讲到这个地步,又是她亲娘来接她,再加上张师傅还无形中成了一个“罪人”,篾匠救起了他的儿子,他却间接害死了篾匠……他有愧于他们家,就没什么可讲了。
妇人接着又感叹道:
篾匠是个厚道人,我妹水性扬花勾搭上陈仁,她对不起他,招来了杀身之祸……篾匠积德从善,这里的人都崇敬他,他大劫大难的时候,灵蛇才来保佑他。唉,他后来怎么杀生呢?他杀我妹,我不怪他,因为我妹对不住他……但神蛇救了他们的性命,他又去大量捕杀它们,哪有不遭报应?不挨炮子的……
就这样,杏花被她母亲接走了。
杏花十五岁那年,小学第一学期还没有读完,她娘得了重病,不久离开了人间。娘一死,父亲没再供她读书。第二年,杏花一个人跑到柳河源了!她说父亲赌博成瘾,越陷越深,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父亲变卖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带着她整天东躲西藏,连年都过不好。前不久,还悄悄离开梅州不知去向……
她变得无依无靠,就想到来投奔张师傅他们。好心的邻居给她凑路费,将她送上火车。真是巧,那天张师傅他们正赶回柳河源老家扫墓,没想到竟在船上碰到她!他们见她眼熟,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她就扑到张嫂怀里痛哭起来!她说疼她的亲娘死了!父亲不管了她!大姐一家逃港了,二姐无法联系上,下放在北大荒……你们能收下我吗?她这一说,张师傅眼泪也扑扑掉下来了!喜欢都喜欢不过来呢!张嫂现在也跟他到铁路上来了。樟树寨仅剩下一栋空房子。
这时,张师傅又转到昆明那边修铁路去了。离他们驻扎不远的地方,有个比较大的小镇,他就将杏花送到这里,继续读小学六年级,她在校寄宿,每个星期可以回来一次。
9
听到这里,刘老师到底沉不住气了!他问张师傅,有你这个女儿的照片吗?给我们看看?没有,她到我家还真没照过一张像呢!那张画像还在吗?就是你前面提到的,那个画家给她画的像?哦,那张画像她带走啦!她视为宝贝式的!不过,她模仿了那张画像,自己又画了一张,这张像她留给了我,作为纪念!拿来看看!
张师傅进里面房间,找那张画像去了。刘老师这时才告诉我,画篾匠父女像的那两个大学生,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何进。这是六七年,他们当时是红卫兵,串联路过贵州,在一个叫什么天柱县的境内,遇到他们!当时篾匠戴上一个斗笠,桃着一担东西。陈柳长得挺可爱。他画她的那幅画,在市里获了一等奖,还上了一个杂志的封面!张师傅将那张画找出来了!刘老师拿着它,不错,就是她!这张临摹他的画,还有些功底,虽然落笔幼嫩,但透着灵气!真是巧呵,这是天意呵!哦,我女儿的像上了封面杂志?那本杂志还在吗?你一定要找来给我!或者,你告诉我你家住的地方,我来找你!不要寄,怕丢失……张师傅要我们莫停杯,继续喝!他长叹了一声,接着讲陈柳的故事:
杏花小学刚毕业,正要读中学时,做梦没有想到,她父亲与她二姐又找来了!她二姐已调到广州来工作了!在一家报社搞记者。她是个有本事的人,不愧是记者!亲自出面,将她父亲的事摆平了!她找到了八家债主,坐下来谈条件。欠的赌债她来还!但不还高利贷。她认识一个黑道上的老大,老大暗中进行了一些斡旋,问题最后才圆满解决。她父亲现已改邪归正,仍在经营着小本生意。她姐死在逃港的途中。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父亲与她妹妹两个亲人了。原来自已下放在北大荒,无能为力抚养她。现在好了。她不仅有工作,父亲又在做点生意,养活一个女儿应该是不成一点问题。你们对我妹养育之恩,终生难忘!我们会认你做干爹、干妈,只要你们愿意,将来我们可以在一起过日子,我们负责将你们养老送终……
她二姐嘴巴蛮会讲,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怎么办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呵!她老父亲象个哑巴,什么话也没说,却在抹着眼泪。张嫂还是舍不得,张师傅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吧!临走时,杏花抱着他们痛哭,张嫂说,你跟你爸你姐去吧。杏花呀,只要心里记得我们就行……到了哪边,常给我们来信,有空我们会去看你!
谁知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见到杏花……
春节前夕,我们到梅州去了一趟,想接她到这里来过年,但街坊邻居告诉我们:她父亲带着她,到外面跑生意去了!连她二姐都在寻找他们,还愤怒的说,要与她父亲断切父女关系呢……
他们还不甘心,半年后又专程赴了梅州一趟,那套房子都被她父亲卖了。隔壁那位杜大妈,也是个佛教徒,与杏花母亲的关系最好!她母亲病逝,是她守在床前送她的终。她要他们进来坐,泡了杯茶给他们喝。她向他们透露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她父亲恶习不改,越赌越大,根本无力还清赌债,现在整个家都毁了!只有东躲西藏,被债主追杀。他带着女儿到了上海,返回到广州做小本生意时,无意中被债主发现。他闻风而逃,女儿却被他们从租住的房中绑架走了!他向公安机关报案,自己反到送上门去,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他们正在抓这帮赌徒呢!她遭绑架去向不明,至今还没有破案。她二姐是个有本事的人,那阵子偏偏胆结石开刀,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她出院后通过黑道上的人,还是打听到了她妹妹的下落,她从绑架她的人家里逃跑了!……
有些事,你们都还蒙在鼓里呀!你们找的这个女儿,这里也不是她的亲父母呀,她亲生父母还不知是谁呢!那年,她这个母亲到故乡江西山谷去扫墓,是在那捡来的!她告诉我,她亲娘丢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千金!当时她们只有三岁。口袋里分别夹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明她们的出生年月日,上面还分别写下了“红玫瑰”、“蓝玫瑰”。“红玫瑰”是被另一位妇人带走了,她带走的是这朵“蓝玫瑰”!她在这边名字叫杨丽花,乳名就叫蓝玫瑰……
10
我们从柳河源返回,顺流而下,船不再要在老鹰滩镇歇夜。但我们自然还要到老鹰滩镇下,要告诉篾匠这个喜讯:他的女儿蓝玫瑰还活着!铁路张师傅家,从樟树寨搬到镇上了!
于是,我们再一次来到老鹰滩镇,遗憾的是篾匠没等我们回来,就带着女儿已经走了。隔壁邻居胡嫂告诉我们,他之所走得这么匆忙,是因为柳河源镇的镇长专程来找过他……找他?找他干什么?想请他到镇上去!那里要搞旅游开发,新办了个竹器厂!他手艺好,名气不仅扬到城里,还扬到柳河源去了!他就将房子卖了!带着女儿走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到柳河源去了!没想到昨天镇长又来了,讲他没有去,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一九九五年九月下旬,我刚采访完正在紧张施工的京九线,返回到单位收了到两千块钱稿费。我那篇根据篾匠与张师傅提供的素材,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蓝玫瑰》,在一个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这样,我就不得不要再赴一趟柳河源,去拜访张师傅,送给他一本杂志,还真想再见见那只老猴呢!我想约个伴同去,自然想到了天师,没想到这小子,一天到晚四处奔波,连个鬼影也看不到!丰经理告诉我,他已经停薪留职,在建他的山庄呢!丰经理公务缠身,是个大忙人,我不好惊动他。猛然想到了杨大记者,他是柳河源镇人,陪我回一趟故乡,应该问题不大。他就举起酒杯朝我笑了!我这才发现,他的牙齿已被烟熏黄了。笑过后吐了两个字:要得。
三天后,他就陪我搭车赴柳河源了。我们登记好房间,我顺便问那位热心的老板娘,养猴的张师傅还好吗?我们想去看看他。她就望着我们出神,长叹了一口气。唉,前不久过罗。过罗?!是呀,八月份那只老猴死了。他还亲自为猴制了一口棺材,将它埋在杏花村老伴的坟边,并且刻了块碑,这茔猴坟竟象人坟一样。猴子一死,他出事就没人晓得了!就是半个月前,他也是坐在天井里喝闷酒,醉了,就躺在天井里死了。他的邻居发现不对头,第二天还是将门砸开进去的,人都已经僵硬了……他死后也葬在杏花村,猴子的坟在他们中间,坟包还是小些,又象似个小孩的坟……
杨大记者兴致更浓了!又陪我到了杏花村。他用当地土话问了一个村民,我们就比较顺利的找到了张师傅的墓。那里是一个小山坡,杏花村上的小山坡,就恰似立在巨人的头上。从那个小山坡上,可以望见下面一片茫茫的群山林海。张师傅修了一辈子铁路,在这里安息也值。中间那座猴子的坟包,竟也立了块碑。上面写道:“猴王之墓”。
杨大记者燃起打火机,我一页页将杂志的纸撕下,当作祭品烧给了张师傅,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看看我发表的中篇小说《蓝玫瑰》,里面写他至少有一万多字……
也就在这一年,琴琴一家都调到柳河市来了。刘老师在《柳河文艺》当编辑,这本杂志又复刊了。她妈在这里一所小学教书。他们的调动是刘老师的老同学何进帮的忙。他堂兄是柳河市文联的主席。原来我与他只是面熟,没有交往。通过刘老师的关系,我与何进也成了好朋友。琴琴与张亚也同时考上了柳河电力学院。
一九九九年四月,琴琴大学毕业,就分配进铁路来了。她学的是电力专业,自然就分进了我们水电段!段有明文规定,凡是新分进来的大中专毕业生,一律要先下沿线去锻炼两年,才根据实际需要妥善安排工作岗位。象琴琴这样有专科文凭的,当然会提干。但机关各股室都满员,有的甚至超员。她在机关人事部门助勤一个月后,就下了新开通的柳河源配电所去了。
铁路比公路还先伸进柳河源,从它的外围绕过,离柳河源镇还有几十里路。严格的讲,这个地方还不属于柳河源,小地名叫岩脑壳。但设这个中等小站,却完全是冲着柳河源来的。那里的旅游开发已经有相当的知名度了。当地还盛产木材、竹子、药材等,既有客源又有货运量。通铁路后,这里不仅设了火车站,江边还设了码头,乘船到柳河源镇只需一个多小时。火车站的站名,就叫柳河源车站。
从柳河源车站到柳河市,还有三个小站的行程,有趟直快与两趟慢车在这里停,返回柳河乘快车,只要一个多小时怪方便。车站两边都是隧道,中间这一片天地还算开阔。设了一个养路工区、电务工区、配电所。站虽小,却驻扎着铁路四个单位的“部队”,养路工区属于工务段,电务工区属于电务段,配电所属于水电段,车站则属于车务段管。养路工区在车站的东头,电务工区在车站的西头,配电所离车站有点远,在车站中间下面一片稻田的边沿处。这四个单位恰好形成一个梭角形。配电所后面有一座大山,山上有股醒目的小溪流,溪水象根白绸带似的,从高山上弯弯曲曲飘下来,与配电所前面一条小河交会。小河是柳河源的一个支流。
琴琴非常喜爱这个地方,喜爱这里的环境。离家近,空气好,没事还可以乘船到柳河源镇玩。工长见琴琴是大学生,提名选她当班组的宣传员,还特地安排了一间房给她。她要我抽空一定到配电所来看看,这里是写作寻找灵感的好地方!
第七章:洪峰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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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源车站遇到的一场大洪水,比九八年全国那场大洪水要晚一年到来,从洪水暴发时间、阵势、特征,几乎都差不多。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多天,七月二十二日雨下得还格外大。柳河源车站一成立,就成为抗洪抢险的新闻焦点!这里多处塌方,当地还死了些人。那天,记得是星期三,我赶赴柳河源站西头隧道采访。住在当地老百姓家里,呆了一天一晚。电源刚恢复,我们段的抢险队员就乘汽车到前面一个站去了。那里也遇到大塌方。我没有随车去,而是与何站长返回到柳河源站。我想到配电所去看看琴琴,几次想来,都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成。同时也想与何站长叙叙旧,我们是同一批进铁路的,六十天的新工学习班中,住在一间房。还是老乡何总务的关照,安排我们住在办公楼楼梯下那个三角形的“杂物房”里,其余五十多号人统统住在一个大仓库里。新工学习班结束,我分在电力班搞电力工,他在沿线一个给水所搞给水司机。后来调到车务段了。前不久才知道,他现任柳河源车站的站长。
我与何站长走出这个隧道,足足走了四十五分钟。上午十点多钟雨停了,谁知到下午四点,大颗的雨点又扑面打下来,一场暴雨又降临了!我们刚走上站台,猛然见一个人从下面稻田跑来,走近一看,原来是琴琴!此刻,她满脸水珠,被水打湿的衣服紧贴着肉,乳房显得比以往更丰满!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短袖衬衫,几颗铁路小铜扣非常引人注目!我与何站长都打着伞,她从我们身边擦过竟没有认出我,我也愣住了,轻声喊了一声“琴琴”,她没听见,可见眼下她有多么紧要的事!她步子迈得飞快,直往车站值班室奔。我心里一急,赶快迎了上去……
她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奔进值班室,里面已有好些人,熙熙攘攘,一片喧哗,前面又有什么地方在塌方,值班员拿起电话在大声吼。他见她一身湿透突然冲进值班室,知道配电所情况紧急!
好!就这些!我这里还有人等着要打电话!赶快将电话让给她,琴琴拿起电话就直接拨段调度。上气不接下气,述说着这里的灾情。我是柳河源配电所!我是琴琴!配电所停电啦!试送三次都不成功……电话也不通啦 !我们与外界失去联系啦!我还是游泳过来的!配电所前面河里的桥,都被水冲断啦!……水位离配电所大门口还有一尺左右,问题是雨还在下!水还在涨!现在电话又打不通,万一水进了配电所怎么办?我就是来请示段里的!配电所只剩下我们两个值班员!工长带着外检师傅抢险去啦!洪水将他们挡在外面,也回不来啦!我们都没有手机,与他们联系不上!……好!知道了!唐段长!段里放心!我们能坚持住!
琴琴放下电话,就冲出值班室,冒雨往配电所奔。
原计划今天我要返回到隧道那边去,那里遇大塌方,正在进行抢险大会战,汇集了几个单位的人,我们主要是确保抢险供电。明天还要乘轨道车到前面一个站,我的任务是现场采访,作深度报道,还要写报告文学。眼下这里情况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关键时刻不能袖手旁观,我决定与琴琴一起坚守配电所!
琴琴,等等!琼老师!是您?!您到这来了!她一下兴奋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罗!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您!我与你一起去!我有手机,可以用它来与外界取得联系!我们先到何站长家去,拿个塑料袋装衣服,我跟你一起游泳过去!太好罗!
我们到了站长家,选了一个比较厚的塑料袋,我带的行李与衣服就可以装进袋中,怕游过去时打湿。琴琴反正一身湿透,不存在游泳再脱衣。何站长还不放心,非要将他家的一个大脚盆带去,脚盆还是他家的祖传物。它是用一棵大樟树挖空形成的,不仅用桐油浸透,还用草药煮过。不知用了多少年,至今没有一点裂缝!他父母在世时将它视为“神盆”。他们几姊妹生下来,都要在盆里洗澡,有点象外国基督教徒的“洗礼”!他父母已先后去世,脚盆就留给他了。在这洪水滔天的节骨眼下,何站长还是忍痛割爱,将祖传的宝物献给我们!
他将我们送到配电所门前的小河边,眼下已经象一条长江了!河床足有一百米宽!琴琴惊叹道:水涨得这么快呵!好在现在雨小了。刚才雨来得猛,收得也快。如果雨停了,水今晚就会退。我想。我们将所有东西都放在脚盆里,很惬意的游过去。李小莉见我们游来,心里踏实了。她说刚才还哭了。这个时候,一个人呆在配电所,太恐怖了!
小莉告诉我,食堂大师傅今天一早到镇上去买米,还没有回来!我一听就讲糟了!柳河源镇中午被淹掉啦!天啦!琴琴忧虑起来,大师傅是工长的母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应该不会出事,我安慰她们,镇上还有那么多人,政府一定会组织他们安全转移。我们三个人现在要作好应付一切的思想准备!小莉姐放心,我与琼老师的水性都很好,能够保证你的绝对安全!还有米吗?我问。有米就不会去买呀。琴琴答。
她说缸里没有一粒米了。冰箱也没有一点菜了。晚上就只有饿肚子了。真是,先晓得这样,刚才就应该到何站长家带点米过来!急起来了,什么都忘罗!我赶快打何站长的手机,他的手机竟无法接通,想必抢险去了。我打车站值班室,又老占线。天渐渐黑下来了。这个时候显然不好再从那边送东西过来。只有将就一下,等到明天吧。
雨完全停了。我们心里升起了希望。水涨得快,退得也快,只要不下雨。我还是多了个心眼,将那个大脚盆放到了房顶上,以防万一。这个脚盆在我眼里,好象已经变成了诺亚方舟,在这滔天的洪水面前,它准能带着我们躲过这场劫难!我又用手机与段调度进行了联系,恰好唐段长这会在调度室,他说有我在就放心多了。停雨了是好吉兆!只要晚上不下雨,第二天水就会退。不过,班里人一下子回不来,阻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站,那里抢险任务重,现在情况确实挺紧急!关键我们帮不上忙!火车火车不通,汽车汽车不通!到处都是洪水!更糟糕的是,配电所没电了!通讯都中断了!我现在指示你们:第一,坚持岗位,密切关注洪水的动态!第二,洪水一旦淹进了配电所,你们就弃所逃生!往配电所后面山上跑!第三,现在就要作好逃生的准备!
唐段长大概忘记了我用手机在与他通电话,又与我聊些家务事。问我小孩这次的考试成绩怎么样?读高三了吧?我说还好,估计进快班不成问题。在年级排在前二十名。他听了很高兴,朗朗的笑着。我小孩一岁至两岁期间,就是放在他家里带的,他爱人没工作,在家带他的孙子和带我的小孩,我们每月给她二十块钱。那阵子,我工资也只有三十七块四。这时手机“嘀嘀”两下,我知道是在报警。上面显示电池电量低。我只有匆匆与他结束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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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晚饭,没有水喝,天黑下来了,雨又落下来了!更糟糕的是,配电所那个手电筒电池油不足了!我们还不能让它常亮着,三人就这么静静坐在黑暗中。琴琴突然说想妈妈了。她这一句,我便设身处地想到琴琴的母亲,她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她已经被水淹死了一个女儿,现在这个女儿又面临着滔天的洪水……还有她的恋人张亚,如果知道琴琴目前的处境,该多少焦急呵!今晚雨下不停,配电所很有可能被淹,洪水吞没了配电所,我们能躲过这场劫难吗?我们有生存的希望吗?琴琴如果有个万一……做母亲的就没有一点精神寄托了!正这么悲观的想着,脑海中象一个声音告诫我: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你的精神状况千万不能垮!要用自己的行动,消除她们的恐惧,你要使她们始终看到希望!想到这些,我的精神马上振作起来!我说,琴琴,你唱支歌吧,你有出色的主持天才,在大学时代是学生会主席,想必也挺会唱歌!琴琴清了清嗓门,就开始唱了。眼下,她唱的一首前些年流行的《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支歌,唱着唱着,一道闪电亮起,我见她已泪流满面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象块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少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象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她唱得这么动情,我的鼻子不由有些发酸。这样唱歌太伤感了。小莉,谈点开心的事,听说你挺会讲笑话的!小莉想了想,就讲了一个故事:我老公原单位,职工上下班都有公共汽车接送,经理自己有辆小轿车,他公事公办,小车就是不让他爱人享受,要她与职工一样上公共汽车,经理年年被评为廉政干部。经理太太的霸气是有名的,上车就要占前面一排最好的位子。她的人缘关系不太好,人们宁可站着也不愿与她坐一起。久而久之,前面那排座位就成了她的专席。她就是晚上车几分钟,人家也决不占她这个宝位。除非车子已经开动了,确定她不上车了,才会有人去抢。有一回,单位一位连数数都不能连续数到一百的“傻大姐”,穿着一身与经理太太一样颜色的连衣裙上车了。她见前面那个位子空着,就一屁股坐下。经理太太老远见她的宝位被占,公共汽车上又挤满了人,就没有再上车心高气傲的“打的”走了。从“傻大姐”的背影看,没有一个人怀疑她不是经理太太。站在她旁边的吴总经济师,是位具有“武则天”风度的铁杆女强人,连她也对经理太太敬让三分,不敢贸然与她挨着坐。但令吴总今天不能忍受的是,往日经理太太身上散发出的诱人的法国花露水香,这会则变成了一股扑鼻的很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狐臊味!吴总实在忍不住了,就没头没脑蹦出一句:
有些人也怪,不搽香水就飘臊!
人们知道她是讲“经理太太”,都向她报以赞许的眼光。有个汉子感到吴总的这句话,实在太高明了!太有水平了!也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傻大姐不由回头,是在闹些啥稀奇把戏?她这一回头,后面人的眼睛,一个个成了茫然惊讶的大问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是经理太太呢?!戏剧性的是,人们还没有从惊讶中苏醒过来,车子就停了。我们这位完全不够格坐“上席”的傻大姐,屁股一扭,悠闲自在的下车了,真比经理太太还风光呢!
3
这个有趣的故事,逗了我们笑了好长一阵。正当我鼓励她再讲一个笑话时,先是一道蓝森森的闪电,紧接着就是一个山崩地裂的炸雷,好象整个配电所都被这个炸雷炸得在晃动!琴琴赶快拧亮了三节手电筒,射出一道柔弱的淡黄色的光。还有电池吗?没有啦。那天晚上检修班的人查找一个断线故障,就是用这个电筒,亮了几个小时呢!小莉答。她是琴琴的师傅,已经在配电这个岗位,呆了整整八年。我的手机完全没电了。这时,雨不仅在倾泻,雨中还夹有冰雹!又一道蓝森森的闪电,一个碗口大的冰雹正好砸在配电所前面一根低压线上,只听“嘣”的一声,电线给砸断了!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我们三人完全被雨声淹没了!雨声好象是一个魔鬼在狂笑,又好象是一个婴儿在哭啼!当第三道闪电出现时,我见琴琴与小莉两人靠墙站着,已是紧紧的搂在一起。相依为命这个词,只有此时此刻形容才十分贴切。恐怖在向我们袭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已是迫在眉睫!闪电,不时象蛇一样在上空起舞;狂风,呼啸着将豆大的雨点扑打在玻璃上哔啪作响;炸雷,一个接一个,象要将这个地球劈开似的。我还注意到了炸雷的响声,先很短促的“啪”一下,停那么几秒,再一声长吼“炸——”!盘古开天地,想必就是这个态势!
琴琴,你眼睛尖一点,注意看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一个炸雷过后,我大声喊道。琴琴赶快奔到走廊栏杆边,配电值班室在二楼,一楼是班组学习室、检修班。观察外面的动态,只有在二楼才好看,琴琴用电筒朝外面扫射一阵,也惊恐的喊道:
洪水已经到外面围墙边啦!琼老师,我们怎么办?!小莉问。我们已经完全被洪水围困了!不要紧,现在还没事,就是淹到一楼,呆在这里还是安全的。洪水再往上涨,我们就爬到房顶上去!房子是新建的,钢筋水泥的结构,绝对没问题!到时候,把这个脚盆带上,洪水淹到屋顶,我们就用它逃生!有我与琴琴在,你是绝对安全的!我们水性都很好,不怕!
我是专职宣传干部,关键时候,没有忘记做些宣传鼓动工作。琴琴,你领个头,我们一起唱唱歌,唱几首催人振奋的歌!好的,你是我们的前辈,就唱红太阳的歌曲怎么样?当然好!
于是,我们一起唱起了《在北京的金山上》、《北京有个金太阳》、《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祖国的蓝天》、《太阳出来喜洋洋》、《亚克西》等革命歌曲。唱着唱着,心中的恐惧感驱散了!唱着唱着,竟还觉得这个特殊的日子挺有意思;唱着唱着,我们都放声大笑起来!
毛主席会保佑我们的!琴琴说。毛主席本来就是个神嘛。小莉来了兴趣,补充道。你看现在开车的都在驾驶室挂毛主席的像避邪。有个“的士”司机不信,他说偏不挂,他父亲是老右派,文化大革命整得该死,他恨毛主席。结果车子开出去就翻了,翻到六十多米深的山谷中去了,脑桨都摔出来了!可不是吗,那年将毛主席的铜像移到韶山,正是冬天,山上的映山红都开呢!这是真的,还登了报!有的东西你不信不行,科学根本没有办法解释!……
我们这么聊着聊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这时,天边开始有些微弱光,天渐渐有点亮了!我们精神振奋 ,没有半点睡意。尤其见天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琴琴竟还扼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想尽快眺望滔滔洪水的壮观场景!就在这时,后山好象有闷雷的滚动声,随后不久就有一股黑色的浪潮涌了下来!沉闷声渐渐扩大了,又变成呼啸声了!哗啦一声巨响,山脚下那两根电杆倒了!杆上的变压器也随着这股黑浪滚下去了!
天啦!泥石流!我们都被这突发的情况惊呆了!现已无路可走,奔下楼去往山上转移,变得更不安全!只有呆在这里听天由命!小莉告诉我,那是地方上的变压器,前面的山看起来近,其实离配电所还有点远。
全部上屋顶!我当机立断,带着她们往上爬。尽管有部铁梯子,她们还从没有上来过呢。站在上面就更好观察四周的动静,我们的目光还是盯着后面山上,怕有新的泥石流!后山离配电所有些距离,如果发现正面有泥石流涌来,我们往两边侧面逃生应该来得及。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雨又越下越大,水已经涌进配电所院子里来了!而且在迅速上涨!我们三人冒雨打伞站在房顶,仔细观察着后山的动静。琴琴往下一看,“呀”了一声,洪水淹到配电所一楼了!还差一点,就进二楼了!不要紧,房子不会倒,关键是山上的泥石流!我为她分散注意力,有些火。观察了好长一阵,琴琴又突然发出了尖叫:
你们看!泥石流!
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隐隐约约看到,那山腰的地皮象在掀开盖子一样,随着“闷雷”声就出现了!
天啦!正对着我们的方向!小莉恐慌地喊道。还有,看!又一处!琴琴再一次发出尖叫!
洪水淹进院子两米多高了!四周已是一片汪洋,而且水流都挺急。我们往外游安全吗?我猛然看到房子的四周有漩涡!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水性好的人都知道,游泳水急一点没关系,就怕有漩涡!小莉根本不会游泳,她只有坐在脚盆里由我们保护她,万一被漩涡卷进去了怎么办?……然而,两处的泥石流我们都看清楚了。在滚滚而下!在这生与死的关键时刻,她们将目光望着我,在等待我的诀择!此时此刻,我有一种正面临世界未日的感觉!但我头脑则格外冷静,在迅速作出判断!我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判断对了或许就是生,判断错了或许就是死。生与死的距离已是拉得如此之近,她们的命运都交给了我!琴琴刚才告诉我,今天正是她满22周岁的生日,小莉今年也才30岁。面对如此险恶的处境,我心里在问苍天: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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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哪来的胆量,非常镇静的作出自己的判断:我们就呆在这里,不能动!前面都是洪水,泥石流是横切过来,流程与洪水不是一个方向,会给它形成阻力!也就是说,它不可能直接冲过来!洪水会阻档泥石流!小莉姐别怕!抱着我!我们生死在一起!没想到关键时刻,琴琴这么镇静!
小莉望着滚滚而来的泥石流,流露出了恐慌的神情!感谢上帝,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两股泥石流咆哮着滚涌而下,在山脚下掀起几排浪花,洪水激烈荡漾着,很快往上涨,并且已经涌进了二楼配电室!但对房屋的结构影响不大。泥石流大约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往下滚涌的力度渐渐减弱,咆哮也变成了零散的乱石哗哗滚动声,直到完全停止。刚才已经涌进了配电所二楼的洪水,也很快往下退了几寸。就是在泥石流停止的同时,雨也停止了。我们呆呆的望着山上流石滚动的痕迹,确实触目惊心!如果四周不是有这么深的洪水,这两股泥石流直接冲下来,配电所的房子肯定会被冲垮!滔天的洪水,没想到反而帮了我们的大忙!
琼老师,你看!太阳出来了!真的,太红露出了火红的笑脸,琴琴首先发现了它!我们三人便欢呼雀跃起来!这时,我们才有心情开始欣赏四周洪水滔天的壮观景象;才感到自己从死神的魔爪中挣扎出来;才有一种脱离了险境,特别甜美的幸福感!配电所恰似一个孤岛,四周的洪水简直象大海一样,一望无边!车站地势高,没有被淹,象一只小船漂在中心,我们只隐隐约约看见。水面上的漂浮物什么都有:马桶、棺材、床架、木屋、零散的木头、成堆的毛草、连根拔起的大树、顺流漂下的水牛……
太阳出来就变得火辣辣,我们站在房顶上感到受不了。淋湿的衣服也都晒干。欣赏了这么久洪水的壮观景象,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我提议下去,她们表示赞成。看得出,她们流露出了疲惫的神情。我们进到配电所,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腥味。这是刚才洪水涌进留下的气味。我们已经两餐没吃东西,都感到肚子饿得慌。洪水开始在退,但退得比较缓慢。配电所食堂仍淹在水中,里面也弹尽粮绝。我们已与外界断绝联系,外界无法来营救我们。天气一下子变得炎热,我们不仅肚子饿,更要命的是口渴。
开水瓶里应该准备点水的,琴琴埋怨道。谁知道水会涨得这么快!到处在抢险,这几天我们电话都接爆啦!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小莉为自己辩解。真的,现在要有点水喝就好,肚子饿一点还好忍受,不喝水真的受不了啦!小莉神态显得焦急起来。就是,我也干得不行啦。昨晚下那么大雨的时候,为什么不放个桶到外面去接?小莉又埋怨起来。有了!我眼睛一亮,猛然记起!我们不是有个脚盆放在屋顶上么?对!对!我上去看看!琴琴兴奋起来!
她很快爬上屋顶,站在上面欢呼似的喊道:
满满一盆清亮的水!这是无根之水呀!赶快拿个什么东西来,将它盖好!不要让它被太阳晒得蒸发了!
我们很快感觉到了这盆水的珍贵,琴琴有主意了。她拿两开水瓶上来,将它们灌满,有这两开水瓶水估计今天够了!我们懒得找什么东西盖脚盆了。配电所院内还有口小井,是建所时民工挖的,解决自己的吃水问题。因为当时接过来的水管,水压不足老停水,打口井方便许多,这一带地下水源丰富。井只打一米多深,泉水就直涌出来。配电所平时煮饭弄菜以及饮用,都是用井水,生活质量还蛮高。我们从脚盆中弄下的两瓶“无根水”,准备将它烧开喝。问题是水怎么烧开呢?往日可以烧电炉,眼下无电呀。我不管这么多,就从开水瓶里倒出一缸子水,先喝了再说。琴琴见我喝,吐了吐舌自己也倒了一碗,用舌尖点了两下,说味道还不错,便眼睛一闭,咕咚咕咚几下就喝下去了。紧接着,小莉也这样喝了。喝完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琴琴说这是军事秘密,谁也不能跟外面讲。别人知道我们喝“洗脚水”,都会来笑话我们的!这时我注意到,她们的眼圈都有些黑了。她们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确实太辛苦了!我要她们到值班室床上睡一下,我在这里观察动静。她们要我先睡,讲她们年青没问题。我坚持不肯,最后她们推让不过还是去睡了。琴琴为了让我好打发时光,从抽屉拿出一本书给我看,这本厚厚的书名叫《生存智慧论》。第一章是“学会潇洒地生存”,反正没事,我可以静静阅读这本书。她们俩人挤到一张床上睡了,没多久就听到她们轻微的鼾声。书中有一篇《从脑“海”的智慧容量看人类的潜能素质》的文章,上面这样写道:大约350万年前,东非草原上出现了第一批直立行走的古人以来,这种脑海的‘精微、强化工程’就同时开始了。据著名人类学家菲力浦.拉特默对古人脑颅进行的研究,发现现代人的大脑与几十万年前的古人脑颅相比较,脑的总体积虽然不相上下,但它的精微、强化进程却十分明显。例如,其结构更加完善,灰质含量与神经元数增多,大脑的组织程度和分化水平越来越高,从而使现代人的大脑贮存和传递信息的能力十分惊人……
我看书看到中午十二点多钟,眼皮就实在难以睁开了。想休息一下,就这样坐在长椅上睡着了。醒来到了下午三点,还是饿醒的。水已经退出院子了。我先奔下去看哪口井,井里的水正在由混变清,底下的泉水在不停的往上涌。我感到应该弄点什么东西吃。我肚子象有点什么东西在钻,怪难受的。闪出这个念头,便有了一种寻找食物的使命感,目光四周扫射,总想有点新发现。猛然,江面上漂来一只南瓜!我一阵欣喜,赶快脱衣跃入水中。这只南瓜皮都黄透了,是只老南瓜。我搬上来都挺费劲,一呵气将它弄到配电所院内井边,井水已有八成清了。我见她们还未睡醒,就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在井边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她们这一觉,从上午九点一直睡到了下午五点!井水已是完全清晰透亮了!她们见我弄来个南瓜,眼睛也都亮了!有一顿丰富的南瓜晚餐了!她们赶快起来动手弄,食堂里锅灶都还是挺好的,冰箱里还有盐还有味精还有一小瓶辣椒酱。柴也不成问题,配电所院内到处都能拾到洪水退后留下来的干树枝干毛草。但麻烦又来了。我平时不吸烟,没有打火机。她们也没有。怎么办呢?还是琴琴脑子反应快,突然想到她有一个放大镜,是小时候母亲给她玩的,她一直视为珍品随身携带。现在太阳还挺大,用它在太阳下聚焦,不是能引燃火种么?果然是个好主意!很快就引燃了一小捆毛草,再将它往灶里一放,就成了熊熊大火。南瓜只弄一半,就煮了一大锅,晚餐我们就吃南瓜,吃得津津有味,只差将肚子胀破。吃完南瓜,我们就开始提井水清洗配电所室内,院子里污泥还挺湿不好搞。我们一直忙到天黑,没有电不好清洗了。她们也趁天黑,到井边去洗了澡。来精神了!要我今晚好好睡一觉,她们来守夜。我无论如何不敢去睡,晚上没电,我担心怕出事。熬过了这一晚就好了!洪水会又退去老远,我们就可以游泳奔到车站求援了。
5
外面已是好大的月光,我提议到屋顶上去赏月,她们非常赞成,夸我点子真多!我们搬了三个凳子上去,我又鼓励小莉与我们讲讲笑话,只见琴琴眉头一皱,眼睛一亮:
有了!你们看我的!她飞快地奔下去了。她这么兴奋的奔下去干什么呢?我猜想她准是想到还有一包饼干什么的,好拿出来一道分享。好一阵子她才上来,原来她提着一部录放机,还有哪个塑料袋里装有好些磁带。
这里不是一个天然美妙的“明月舞台”吗?我们来跳舞!来跳月光舞!庆贺我这个非常特殊的生日!
这个主意真是想绝了!这些舞蹈的磁带,平时只是放来听听,还从没用来跳过舞呢!真是的,昨晚找电池,我录放机时就有呵!琴琴表示歉意的吐了吐舌。她开起录放机,音响还蛮好!我不会跳舞,只有欣赏她们跳。她们挺兴奋地跳了几曲,小莉说,老跳“寡妇舞”没有多少意思。琴琴便主动上来,顽皮的具有坤士风度的向我行了一个邀请礼:
尊敬的琼老师,待慢了您!请!我真的不会跳呵。跳慢四还不行吗?没关系,我带您。我教您。挺容易学呵,只要套上音乐的步子走就是。对,就这样。您悟性还蛮好的嘛。
我受到了她的鼓励,不仅精神焕发,还有一种被舞曲陶醉的感觉。紧接着她又教我跳什么“嫩芭”,讲前进两步后退两步也挺好学。跳着跳着,小莉就为我鼓掌了。她说我很快就会成为“舞林高手”了。我们跳累了。又一起赏月聊天,十分惬意。
琴琴,你会跳国标吗?小莉问。怎么不会?在大学的时候,我还荣获国标比赛一等奖呢!
谈到国标舞,琴琴来了兴趣。国标真正进入中国是八六年十一月。日本有一个业余舞蹈组织,叫舞蹈竞技协会,会长山口繁雄先生牵线,与中国对外友协联系,商谈举办中日国际标准舞友好赛事宜。为培训中国舞者,山口繁雄先生和小林弥寿枝女士亲自来北京授课,重点培训了24对舞者,其中摩登舞12对,拉丁舞12对,这些舞者大都来自北京的专业院团……国标,就是这样进入中国的。琴琴看来,对舞蹈也是颇有研究的。
你知道得这么多呵?小莉惊叹道。我也是从有关资料上看到的。你平时很爱看有关舞蹈的书么?不呢!随意从本杂志上翻到的,琼老师,你呢?平时最爱看什么书?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书?
我告诉她们,法国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对我文学创作影响最大。这部巨著是我进铁路后偶然看到的,当时正是我创作最艰难的时候。投稿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屡寄屡退。我恰似在黑暗中挣扎,差点还支持不住了。我猛然感到自己要吸收大师的营养,要从大师身上寻找他们前进的足迹。于是产生了名著“渴读欲”,我上新华书店,只要是中外名著就买。为了买书,我没有任何积蓄。那年段工会新办了一个阅览室,并可以借书看。记得我当时冲着那位图书管理员问:有中外名著吗?她随口而答,怎么没有?呶!她指着旁边的一本书,《悲惨世界》就是名著。我就借了这本书看,当时我只隐约听说过维克多.雨果的名字,还非常陌生。谁知我一翻开书,就被巨大的艺术魔力给深深吸引住了!我借的是第一部,段工会只买第一部。我不解的问,怎么不买齐呢?管理员告诉我,市面上只有第一部卖。往后的日子,我只要一进书店,就在寻找《悲惨世界》,接下来我就陆续买齐了二部、三部、四部、五部,这部巨著是重新翻译出版的。它对我影响太深了!好些故事情节我都记得十分清楚。我就滔滔不绝地与她们讲起《悲惨世界》的故事来,不知不觉天就渐渐亮了。我们朝前一看,哎呀,洪水退了许多。我们在井边洗好脸,我与琴琴决定到车站去弄些吃的来,小莉仍在这里看守配电所。配电所前面的哪条小河,现在宽度只剩五十米左右。我们试着走,只有中心十来米宽要游泳,基本上都能够走过去。当我们上岸往前行时,就见车站方向出现好些人,他们从铁道上下来,正朝我们这边走。
是唐段长他们来了!琴琴欢呼起来!唐段长和工会王主席还有好几个人,他们或是肩扛或是手提,每人都拿着什么东西,走在最后“扛抢”的是电视台的邹记者,老远我就认出他。渐渐近了,我们才看清。他们送来了两箱矿泉水、一箱方便面、一袋米,还有一编织袋的菜。里面有鱼有肉有蔬菜……邹记者告诉我,他们步行三十多华里山路才赶到,由于路况非常不好,几乎走了一个通宵!琴琴见他们来,本来应该高兴的呀,竟在唐段长面前伤心的哭起来了,象是受了挺大的委曲似的……
钟奋生简介
钟奋生(原名:彭光林),江西修水县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广铁分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杂志重点签约作家,中国策划学院签约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作品约三百多万字。出版著作有:长篇小说《红玫瑰》、《蓝玫瑰》;长篇记实文学《江西共大风云录》、《赞助营销密码》等。小说、散文多次获奖,中篇小说《天边滚动的闷雷》荣获全球首届国际有奖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