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银线下的恋歌(1)

字号+ 作者:钟奋生 来源:未知 2018-10-15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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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沸腾的工棚

  工棚灯火贼亮贼亮,里面象沸腾的海洋,吹弹歌唱尖声怪叫打扑克输了喝冷水、纸贴鼻子笑得一踢糊涂,象蜜蜂恋花那样围着隔壁几个姑娘团团转……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现在呀,我们再玩一个新名堂,”那个看上去挺滑稽的小伙于十分开心地提议道,“输了钻统铺,从这一头钻到那一头,敢不敢来?”

  “愿与龙噱头奉陪,”那个外号叫智多星的小伙子,眼睛忽闪忽闪的抱拳道。

  龙噱头真名叫龙圆才,样子有点象相声演员马季,人稍胖了些,怪机灵的。他与何工长打一对。他们打得顺手,手气又好,今晚打牌还没有输过。什么输了喝冷水、纸贴鼻于、钻扁担(扁担们在两只木桶上,上面放一缸水,稍碰到扁担缸子就会翻倒下来,这些歪主意全是龙噱头出的,眼下钻统铺,就更捉弄人了。统铺足有二十米长,架得又低,非要贴地面爬。智多星接赵刚的手才上阵,赵刚直埋怨毛猴手臭,不会打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赵刚丢下牌,就往隔壁奔,那个绰号叫福尔摩斯的小伙子在作精彩演说。

  智多星是分局业余的桥牌教练,玩扑克自然牌技十分高超,加上又会玩点扑克魔术,因此他一上阵就扭转乾坤,屡战屡胜,龙噱头一看前景不妙,借口说要屙夜屎,想一溜了之。

   “撒赖就没意思啦。”毛猴开心地说。

   “打下去,钻就钻。何工长满不在乎。

   他们真的输了,何工长二话没说,就往床底下爬,龙噱头也只有乖乖跟在后面。那些小伙子便站在铺上跳呀,用拳头捶床板呀,乐得不可开交。猛然间,床底下传来狗叫声,象极了。大伙更是乐开了花,毛猴笑得直揩眼泪。

   福尔摩斯正口若悬河在讲破案的故事,讲的正是精彩处,隔壁工棚在起哄,又听见“狗”叫声,以为是在打狗呢。

   “就是那只大黄狗,”赵刚知道是何工长他们在钻统铺,故意推涛作浪,“窜进我们厨房来偷过肉吃呢。”     

   “我们过去看看!”周丽美拉着敏小燕拔腿就跑。

   “唐小红,你也快来呀!”敏小燕又唤她。

   何工长好容易爬出统铺,头上还挂着好些蜘蛛网,智多星狡黠的朝他们露了一笑,这才露出底细,他共搞了五次名堂,其中一次从出过的牌里摸上一只“王”来,他们竟没发现!龙噱头可激怒了,当即决定开除他的“牌籍”。智多星退位,毛猴也不打了,又换上另两个小伙子。鏖战仍在继续。三位姑娘也不肯离去,三双水灵灵的眼睛都盯在何工长这手牌上。玩得正兴起,车站许老头跌跌撞撞奔来(他走路象喝醉了酒),喊何工长去接电话,每次段里来电话,总是他来跑腿通知。

   “那里打来的?”

   “你们的段长。”

   快十一点了,段长这个时候来电话干嘛?莫是出了什么事?一股疑云在何工长心中升起,众人也一个个露出诧异的神情……

二、脑海中的波涛

   又要加任务了。

   何工长接过电话,心里有一般说不出的滋味。该怎么跟班里的弟兄们讲呢?不容易呵,他拼死拼活才迎来这么一个明媚的春天。

   两个多月时间来,他们还没有这么开心地玩过,好几个小伙子头发都能扎辫子啦,顾不得去理。平时他们晚上十点之前必须睡觉,早晨六点得准时起床。一天干十二、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星期天他们也从没休息过。这项造价一百万的电气化铁路电力贯通线工程,限定他们三个月完成。段长是许了愿的,按期完工人均发劳务费200元,如提前一天完成,则奖励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零点一,以此类推,延期一天则反之。这就是说,提前或延期一天的价值是一千元,真可谓:“一日千金”呵!何工长当工长八年来,大大小小的工程完成不下五六十个,那个工程不是保质保量提前完成?他只担心段长讲的话是不是算数,提前完工会不会真的给奖,因为原来没有这个先例。

   “假如我们提前半个月呢?”

   “一万五。”

   段长脱口而出,回答得挺干脆,他仍有些不放心,写了个文字的东西,段长也正儿八经地在上面签了字。一式三份。财务一份,段长一份,他本人一份,他太精了!

  他们恰巧提前半个月完工。

  班里包括来助勤的三位姑娘共有五十人,完全是一个工程大修队的架子,只是这个段不习惯叫什么“队”,两三个人是一个班,四五个人也是一个班。当然,这是一个特殊的班,是在分局、路局都有名气的班,拍了电视,登了报;两年前段党委将这个班命名为“小老虎班。”

  这次工程任务完成得这么漂亮,是该好好乐一乐,好好庆贺一番。明天下午准备打牙条,他晚上就要搭唯一的一趟慢车回段里去了。这里是一个鸟不屙屎的小站。

  明天显然是回不去了。这几天都要干活,牙祭也打不成了。一个这么快快乐乐的浓厚气氛,一下就要冲淡了。这些月,大伙真是太辛苦太辛苦,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要弟兄们又接着干活;而且是跟别人揩屁股。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将步子放得挺馒挺馒。

三、知音

  她猛然记起一件事,要去通知周嫂(站长的老婆),明天到这里来帮忙,何工长的意思是办六桌。周嫂是个极勤快的女人,有空就往这边厨房转。帮着切菜呀,洗菜呀什么的。她不由往站长宿舍那边望了望,见还亮着灯,便匆匆朝那走去。

  “唐小红,”何工长见她迎面走来,有些诧异。“你这是到那去?”

  “哪……哪儿也不去。”她声音小的象蚊子,将头埋得挺下挺下。何工长早有感觉,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在暗暗追着自己,而且追得是那么执着,那么隐蔽,班里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她的动机。有一回,何工长心里烦闷,独自在大桥上散步。她竟象幽灵般地跟在他后面,直至一个汉子上前去缠她,她才恐慌地喊了声何工长,这还是三年前的事......

  唐小红比他小两岁,今年二十六了。称得上是大龄青年了;但她看上去却象十六、八岁的小妹子,这主要是她皮肤白,生得小巧玲珑的缘故。何工长个子也不高,头上己有不少白发,看上去显得老成,象有三十好几的人。不过他的气质好,尤其是眼睛闪着神光。唐小红有三妹妹,她是老大,父母都去世了,他也一样,而且,他们的家庭出身都不好,父母都在“文革”中受过冲击。然而,何工长见到她,有的只是对她深深的伶悯;深深地同命相连之感,却无法激起爱情的浪花。按理他们应该是很好的一对,何工长为此也责怪自己无情。他只是尽量注意尊重她的感情,不伤她的自尊心。

  “我们班没有出事,”何工长告诉她。”是维修班出了事。今天下午5点,何平从15米杆上摔了下来......”

  “天啦”!唐小红惊呼起来,”怎么摔下来的?摔得怎样?”

  “停电不彻底,他刚上去,手臂碰到一根导线就打下来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杆下有棵树,他先跌在树上再摔下来,树下又恰恰有堆砂子……只是脖子扭了一下,其余没伤什么。”

  “他们班出了事,怎么打电话给你呢?”

  “段长好大的火,要他们班停工整顿。这个站和荷西站要搞红旗电线路站,这里的木杆要换成水泥杆,还有导线要换。荷西站要换一台变压器,还有横担要换。现在,段长把这两个站的维修任务就交给我们啦。限我们三天完工,分局机辆科要来检查。”

  “这么大的工程量,要换线要换电杆,等于就是一个大修工程啦!”

  “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段长怕他们班又出事。杆子他们基本都运到了杆位的,好几个月前他们就想搞,天下雨没搞成,后来又搞别的地方的维修去了”。

  “我们三天拿得下来么?”

  “以我们这样的进度,一天就能搞好!”

  “帮人家班揩屁股的事,班里人乐意干么?你得先想好,怎么和大家说。大家一个个都累得够呛,又增加任务……” 

  “还是有劳务费的。”

  “也不能专爱鞭打快牛!”她平时看起来不爱吱声,真正讲起话来嘴已子也象刀子似的。“我看呀,既使要干,也得等我们好好休息几天再说!管它什么验不验收的,又不是我们的事!”

  唐小红说罢,转身朝那边走了。何工长却愣愣站在那儿望着明月发呆。他的性子是速战速决,痛痛快快的干,痛痛快快的休息。如果明天突击搞完,那是最理想不过了。班里人的计划都不会打乱。好几个小伙于向他们的情人挂了电话,要她们明晚来接车。有的准备到上海、北京去玩,卧铺票都订好了。而且班里恰巧有三个人过生日,鞭炮都买好了。一个是他的正宗徒弟赵刚;一个是为班里出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秀才;再一个便是来助勤的“三朵金花”中最诱人“一朵花”敏小燕,何工长见她心儿就发热;就怦怦直跳……想到这些,他更拿不定主意,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发生什么事啦,何小虎?”

  翩翩走来的是敏小燕,她习惯直呼何工长的名字,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简直就象刚从月官飘下的嫦娥,他整个心都陶醉了!

 他将事情经过,简要向她说了。

  “哈哈,我怕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有什么犹豫的,明天干活!”敏小燕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笑声象银铃,十分动听。“不过,二班出了事,现在可不能跟班里人讲,怕弄得人心惶惶。”她不由伸出下唇皮,狠狠往上吹口气,吹得额前的头发直飘动。

  “现在天气好,万一过两天变天了呢?段长给我们压担子,是看得起我们,我们要争口气,把任务完成好!我看大家是会理解的……”

  敏小燕的话句句都讲到他心里去了。她是他的知音。搞这个工程,她与他出过不少好的点子。过去何工长分配工作,将每个组的任务都分得很细,一杆子插到底。每天晚上,为第二天的工作他总是思索许久,本子要记上好几页纸,常弄得晚上失眠。敏小燕建议他发挥四个小组长的作用,任务分劈成四大块,每晚召集他们开个碰头会就行了。何工长采纳了她的意见,省了很多事,又增强了班组的凝聚力。  他爱她,又自卑的感到自己不配她。敏小燕才满二十二,比他小六岁,个子又比他高。她出身于一个军人的高干家庭,父亲是军分区的司令员。她家有四妹妹,她最小。上面三个哥哥。她是在蜜糖里泡大的,至今还不知道什么叫忧愁。她与他接触是那么大方,那么充满热情,这种“大方”与“热情”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在与他相爱。似乎带挑战似的。直至最近,人们才从他们身上敏感到了什么……以往,班里人误认为何工长跟周丽美,那些风言风语一度还越传越神,有人说他们订了婚;有人还讲看到他们逛马路。对于这样的传言,何工长往往一笑了之。

  开始他对周丽美的印象还不错,能够登上四十米水泥杆的女将,一个是敏小燕,再一个就是她。唐小红胆子最小,上十米的杆脚都发抖,她身个跟唐小红差不多,不象她那么秀气,比敏小燕就更差得远了。论外貌,她与何工长是相配的。一年前,指导员征求他的意见,想将周丽美介绍给他。何工长想到自己跟敏小燕不现实,加上自己年纪这么大了,表示没什么意见,指导员又满怀信心去征求周丽美的意见,她却嫌何工长是“二等残废”,竟不同意。这桩事着实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发誓找一个比她强的,否则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在激触中,他常常幻想娶上了敏小燕,为他出了这口气。他们举行婚礼时,他一定要将请贴送到周丽美手上,里面还夹有一张放大的他与敏小燕的结婚彩照……当他产生这些幻想时,就会有一股犯罪感,自卑心理在袭击着他。怎么老在她身上打主意呢?你跟她不是茅草棚上插绣球么?

  此刻,敏小燕在朝他微笑,他闻到了她身上一股诱人的清香,不由来了一些激动。

  “听你的......”

   他打定了主意,决定明天出工。

  “你是不是冷?”敏小燕贴近他,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也有些变了。

  “不……”

  就在这时,工棚突然爆响起狂欢似的大合唱,打破了夜深的宁静: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美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

  何工长敏感到有些不妙,敏小燕也一瞬间满脸绯红。

  “回去吧,”何工长声音很低,低得了些颤抖。“你先走。”

  “怕什么?”敏小燕象在向谁赌气,伸出下唇皮狠狠往上吹了口气,额前的头发又直往上翻,这是她的习惯,挺有风度的,好几个女孩子想学还学不好呢。“你越躲躲闪闪,人家越起哄!”

  何工长总算鼓足了勇气,与她并排走,敏小燕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过去,紧紧挽住了他,工棚里的歌声嘎然而止,整个空气象在凝固,静极了……

四、福尔摩斯

  何工长突然决定明天干活,将福尔摩斯的计划全打乱了,他好不容易进入角色,开创他第十轮辉煌的罗曼史。姑娘是这里县城的一朵花,在图书管工作。他是以国家一级律师的身份与她建立恋爱关系的,怪不得姑娘写给他的情信称“爱你爱到了极点”。姑娘约他明天到她家去见她父母,他欣然答应了。

  “我谈点看法,供大家参考。”福尔摩斯感到自己要挺身而出扭转乾坤了。他清了清嗓门,走到工棚的正中与何工长站在一起,慢条斯礼挺有节奏他说:“任务既然接下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可讲的。后天干活也可以嘛,为什么非要明天呢?”他将眼镜摘下,掏出哪条醒目的只有女性才用的红手绢在镜片上仔细揩了揩,然后打了一个激动的手势,“弟兄们呐,你们想过没有?明天是什么日子?八月十三日.这个日子又意味着什么?”他象在法庭与被告辩护,语气越发变得慷慨激昂。“这个日子凶多吉少呵,外国人最忌的就是十三!很多国家的海员最讨厌十三日拔锚启航,意大利就不发行有十三的彩票……”

  “什么乱七八糟的!动摇军心!”何工长火了。“半途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

  大伙一阵哄堂大笑。

 “现在,我宣布:睡觉!”

  灯灭了,鼾声此伏彼起……

  太阳还沉在山底,月儿尚没隐去。车站四周不见人形,只有一辆机头在无力地喘息。这时,工棚里传来了清脆的零星鸡啼声,与此呼应的便是一群狗吠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

  “弟兄们,今天得抓紧搞”。何工长起床就冲着大伙说,“现在先去立三根杆,再回来吃饭,时间不抓紧不行!”

  大伙一个个都佩服何工长,除了他业务技术拔尖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心与弟兄们着想,分奖金自己不多拿,重活脏活难活又干在先。一天的任务两个小时完成,其余的时间绝对休息。这一回他又许了愿,在原放假十五天的基础上,再多放假两天。这是因为三天的任务,他们准备一天拿下来。前景美好,大伙变得劲头十足。

  立前面两根杆非常顺当,轮到第三根却出了点小小的故障。那根粗麻绳与起吊电杆的钢丝绳的结头处突然滑脱,幸好大伙握着绳子刚刚将电扦拉离地面。电杆倒没有摔坏,人却倒成了一团。这场景,恰似拔河时绳子突然一断。小伙子一个个滚在地上,笑得死去活来。四十多号人中,惟有一个人没有倒,仍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处,大伙望着他笑得更开心了:

  “福尔摩斯最狡猾,做出卖力的样子,其实根本没有用劲!”

  “哈哈,这是第三根电杆”,他洋洋得意起来,“我早就预感到了要出事……”

  “你回去!你回去!”大清早他就讲些不吉利的话,何工长有些不高兴,“今天你到厨房打杂算了!刀子把你的舌头割掉才行!”

  “何工长,那就太便宜他啦!罚他扛绞磨!”

  “哈哈,对!罚他扛绞磨!山上那两根电杆是非用绞磨才行的,四个人抬的东西,他就不能再滥芋充数啦!”   

  “你们别吵啦!抓紧时间干活!”何工长将绳子接好,又朝身边的杜胖子骂道:“搞了几年电力工,打个绳子结扣都不行!”

  电杆这次顺顺当当立起来了。

  福尔摩斯今天的约会看来是彻底泡汤了,老实说,他与前几位姑娘的热恋从没失约过,只是当热恋进入到冷却阶段时,才出于策略的考虑不再认真履行诺言,眼下他的魂简直被那姑娘勾掉了,这一位比前九位要凤韵得多!当然,晚个一两天到姑娘家也无所谓,只是他毕竟失约了。这个时侯请假显然不妥,实惠影响太大。他们的考勤,与杂七杂八的奖金和工资都挂上了钩的,有人算过一笔帐,请一天事假损失最多的达四十块钱,再说,何工长也最恨在节骨眼上请假的人,工作任务不紧时有事只管去,他会打你出勤,他摸透了工长的脾气。

  想到不能约会,吃早饭如同嚼蜡,他心里在一个劲地祷告:老天爷,赶快普降甘露吧!赶在十点之前……

  饭刚吃一半,他眼睛就亮了!好几个农民风风火火朝这边赶来,他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有好戏看了!进城有希望了!他兴奋得将碗筷一丢,奔进工棚换衣打扮去了。果然不出所料,外面很快传了争吵声:

  “敲诈也不是这样敲诈法,一蔸辣椒要50块钱!”

  “不赔钱,你们的线就架不成!”

  “青苗补偿费是一定会给的,我们也只有按国家的规定办……”

  “你们铁路是大老板,有的是钱,又不要你们私人掏腰包,你们手头松一点,我们也会领你们这份情……”

  “你们心也太黑了一点,大贪了一点,在你们田里立根电杆,开口价就是三千!”

  “我们的地,我们高兴喊好多钱就好多钱!”

  “你们简直跟强盗土匪差不多!”

  “你骂人!打你不死!狗伢子,快去把村里的人都喊来,他们要打架!”

  “福尔摩斯呢?……”

  他感到自己该出来亮相了,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此刻,他那薄薄的头发和那双挺精致的尖皮鞋,都变得油亮油亮,更醒目的是那根玫瑰红的金利来领带,还有那件白纺绸短衣,表口袋里还插着两支钢笔。他从工棚走出时,一副十足的“英国绅士”派头。

  “这是我们请来的律师,“龙噱头一本正经向那个年老的农民介绍,“有关青苗补偿的具体问题,我们还搞不太清,都是委托他来全权解决。”

  福尔摩斯极有风度地望了望这几个农民,突然居高临下的朝那位老农问:

  “你们是那个村的?”

  “吉赛村。”回答的是那位暴性子青年农民。“你想怎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

  “刘家富。”青年农民被他这一问,气得跳起脚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福尔摩斯将笔记本掏出,装模作样将这些一一记上,其实那几个歪歪邪邪的字连他自己也无法辨认清,他感到眼下要刹刹这位暴性子青年的威风,便声威厉色地冲着他说:

  “你刚才不是要喊人来打架吗?真正打起来了,负主要法律责任的是你,所以我不得不记下你的名字!”

  “记个鸡巴毛!”

  “家富!”

  老农朝他大喝一声,他便不做声了。

  “你是律师?”

  老农旁那位中年汉子靠近他,福尔摩斯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他从口袋掏出律师证,邀给老农。老农将证翻开,几个醒目的字跳跃在眼前:

      一级律师

       张建庭

  下面盖着有红巴巴,老农没细看,递给了那中年人,中年人将证件研究了半天,才脸色尴尬地将律师证还给福尔摩斯。好几个小伙子捂住嘴在笑,都被何工长使眼色制止住了。

  “福尔摩斯”这个绰号,是龙噱头与他取的,他与他取这绰号的时候,他正为一宗人贩子案在奔波,最后案子破了,哪个人贩子判了六年徒刑,受害姑娘家还给了他五百块饯。龙噱头是取绰号的专家,在班里与十多个人取了绰号,绰号都有一定含意和深度,开始人们封张建庭为“一号牛皮”,这样就与电机班的“一号牛皮”混淆到一起去了。而且两者的性质也相差甚远。一个既“牛皮”又确能办到不少实事;一个则全凭那三寸不难之舌推波涌浪,鼓惑人心,许了人家无数个愿,真正兑现的没有一个。

  张建庭这些年一直在潜心钻研法律,而且去年通过考试,总算弄到了一张见习律师证,尽管几门功课刚好六十分,还请了那么一桌,但毕竟这张见习律师证是货真价实的。至于怎么由“见习”进化到了“一级”,是他将原证涂改的呢,还是通过其它门路又另外弄来了个证件,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了。班里除了李老师傅,就数他年纪大。三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才只二十多岁),结过一次婚,还没举行婚礼就离了。

 “我是村长,姓陈。”老农谦和的自我介绍,又指着中年人说。“他是乡里的周秘书,我们一个村子的人。”

  “久仰久仰,”福尔摩斯这才热情地伸出手,“两次到你们乡里,你都不在。陈乡长是我的老朋友啦!那家伙是个酒罐子,没有两瓶老窖酒灌他不醉!”

  “有你张律师在,事情就好办了。”周秘书已是满脸笑容,“乡长和村长是叔佰兄弟呢。”

  “怪不得这么象……”  、

  刚才那位火气冲天的青年农民,也赶快朝福尔摩斯敬烟,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亲切。福尔摩斯不会吸烟,但吸烟的派头却挺足。他姿式优美的夹着烟,轻轻吸了一口(他不敢用劲吸,他怕呛得咳嗽),又开始了他慷慨激昂地演说:

  “这是一项电气化铁路的电力贯通线工程,是我们国家七五重点建设项目。凭着这块牌子,铁路就硬得很呐,周老兄!”他挺亲热地朝周秘书肩上拍了拍,语言的节奏却在加快。“既然工程大,工程重要,国家投入的资金也就多,有好几十个亿呢?铁路不比地方,它的原则性很强,该花的钱,别说是一蔸辣椒50块,就是五百块五千块也无所谓。关键是:要讲得道理过去,财务要好出帐!”他情绪越发激动起来,“你们吵能解决问题吗?靠打架闹事能拿到钱吗?你们打伤了他们跑不脱;他们打伤了你们呢?更不好。你们都是有家有小的人,自己受痛苦还要连累好多人。再说,你们村子的人多,就算来一个村的人吧,能对付得了国家的专政机器么?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从历史上看,多少次农民起义都失败了……你们不要笑。重点建设项目是受国家重点保护的,从法律角度上讲,你们打官司怎么也打不过铁路!”

  “张律师,这事好商量,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村长口气完全软下去了。

  “张律师,你拿出个方案来看看?”周秘书倒底厉害得多。

  “这里不是商量事的地方。”

  “对对,到我们村里去谈。”

  福尔摩斯朝何工长扬扬手,跟着他们走了,何工长只得惊羡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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