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别

   那是一九七六年底的一天，上空云层很厚，阴冷的寒风直往人的骨子里钻，一只孤雁“哑哑”尖叫了两声，凄然朝天际飞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来到三都汽车站。我将要离开故乡远行，那时我二十三岁。故乡至今没通火车。我茫然地望着远方，心情象铅一样沉。茫然中，眼睛不由闪烁一丝亮光，我真不敢相信前面走来的是她！渐渐近了，她淡淡的说是来与我送行的。她的脸色苍白，往日的红晕隐去了。

　　她是怎样知道我今天要走的？这始终是个谜。我们表情都很平淡，平淡得有点漠然，恰似我们处于认识与不认识之间。许多人的目光投向我们，准确的说是望向她。她那秀丽的面庞尽管夹着疲惫与忧伤，但仍是那么吸引人。

　　“还会回来清理东西的吧？”还是她首先打破沉闷。

　　“那边要我二十八日前必须赶去报到，现在仅剩四天。不管怎样，报了到再说。时间太紧了。”我与她并排坐着，我低着头回答她，又象在自言自语。

　　“怀化离这里远么？”

　　“从这里要坐一天汽车到长沙，再从长沙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那里是条新建的铁路，我也没有去过。”

　　“噢！这么远！那你时间真紧，今天到县城，明天就要赶长沙！”

　　看得出，她言语开始有些生气了。我的头不知怎么的仍抬不起，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激情，我不想再看她。她猛然碰了我一下，说城里的汽车开过来了。

　　我上了车，仍是一脸茫然。她目光开始火辣辣的盯着我，过一阵子她眼眶涌动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汽车开动了。它在平地上飞奔了一阵，就开始爬坡了。轰鸣的马达声渐渐大了，坡上就是我们杨梅山茶场。我们回城都要步行八华里路，赶到这里来搭车。那时非常正统，汽车不到站是无法上车的。当一大片绿油油的茶园罩入眼底时，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我贪婪地望着窗外，望着场部从我眼底渐渐滑过。是呵，我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五个春秋，这里荡漾着同事之间的感情；同学之间的友谊；我也经历了扑朔离迷刻骨铭心的爱情，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心底就有股烈焰要燃烧。我的口袋里还夹着她划破中指留给我的一份“海枯石烂我不变心”的血书，我的一位共大的女同学，目睹了她与我写血书的整个过程。一年之后她就毁掉了自己血的誓言。她变心是在五个月前。理由很简单，她家里“实在不同意”。她不准备在杨梅山继续呆下去，而我又不可能帮她跳出这个鬼地方，她想到县城去工作。这时，海，不仅没有枯；浪头更加汹涌；石，不仅没有烂，反而坚硬如钢；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不和的迹象，她的心却义无反顾的变了。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猛然给我致命一击！

　　她的变心自然在全场引起了轰动！许多人知道我们的爱情不一般，是写了血书的，她面临着是强大的舆论谴责。我强行将我们的情书、照片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我还狠狠抽了她一耳光……我在努力解脱自己，惟独这份血书保存下来了。杨梅山茶场恰似个“情人岛”，上千知青中不知孕育着多少恋人情伴呵！那阵子自由谈恋爱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写了血书还变心真是天下之奇闻！而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不仅背叛了我，也无形之中背叛了那位见证她向我写血书的女同学；还有那位场职工家属的子女，她忠实的不知为我们送了多少情信……

　　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中国产业工人的大军却朝我微笑，我在二哥的帮助下，幸运调进铁路了！此时此刻，我思潮澎湃，百感交集：夹着丝丝对她的恼恨；夹着丝丝对她的愤怒；夹着丝丝对她的内疚；夹着丝丝对她的怜悯；夹着丝丝对她的忏悔……难为了你，负心的姑娘，命运似乎对你也过份苛刻了！有朝一日，我要将我们的经历写成一部书，我一定会客观、公正的评价你！当时坐在车上我这么想。这个愿望，如今实现了。再见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再见了，仍值得我怀恋的她！我们在那个时空点上相聚，又在另一个时空点上分散。我们带着热血而来，带着忧伤而归。我们的爱情，在风雨中激起美丽的浪花；我们的命运，在阳光下笼罩突降的阴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会别千里。你在人生的道路上划上了一个“阴沉”的句号，我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起点。眼下，我面临的是寒冬，寒冬过后春天也就来了！

　　我们就是这样淡淡的离别，从此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第二年春节，我回到故乡，在城里新华书店门口巧遇我的一位老同学，她与我一道从修水共大毕业分配进三都茶场。她告诉我，我那昔日的恋人，已经调进了城里工作，快结婚了，而且已经怀孕五个月了！